雪停天未晴,街上仍有厚厚的積雪,天冷路滑,行人稀少,連大是個極熟的車把式,駕著馬車,沿著別的車子走出的車轍,跑得不算慢。
車廂里很暖和,許是馮氏交待過,連嫂放了個半封閉的黃銅火盆,她自個兒坐在一角,卻將火盆推到媚娘前邊,媚娘微笑著,傾身過去將她拉過來,要她一起來烤火,連嫂推拒不掉,,便沒再拒絕,和媚娘相對而坐,卻只顧拿眼楮看她,笑著說道︰
「姑女乃女乃做這一身打扮,實在好看,通街上就沒有這般俊美的公子哥兒」
媚娘說︰「咱們家大爺不好嗎?。」
連嫂忙說︰「好,好,也只有咱們家大爺能與您比得,別的我沒見著」
媚娘笑了笑︰「可惜我沒長成男兒身,不然……對了連嫂,在外邊只稱我為二爺就好」
「哎我省得了。」
連嫂又立即轉身掀開車簾,沖外邊喊︰「老頭兒,听見沒?只將姑女乃女乃稱二爺就好」
媚娘汗了一個,幸好已經出城,不然大街上給她這一吵嚷,讓人听去可就奇怪了。
連大將身上的棉袍裹得緊緊的,回身將車簾子一把扯下來,嗡聲嗡氣吼道︰
「咋呼什麼?老子用你來教?小心進了冷風,凍著二爺,有你受的」
連嫂嘟噥著︰「這死老頭兒」
媚娘好笑︰「連嫂,連大哥也不過三十出頭,怎就喊人家老頭兒?」
連嫂說︰「還不能喊老頭兒?大兒子都十三歲了,兩個閨女,一個七歲,一個九歲。」
媚娘羨慕道︰「你二人真好福氣,兒女雙全,都長大了」
連嫂裂著嘴笑︰「嗨,這算什麼?姑女乃女乃不知道,一塊兒做陪房跟過來的盧福夫妻倆,比我們年輕,生了七個呢,一年一個,那才是真正的福氣」
媚娘目瞪口呆,想像著一個女人連續七年,每年生孩子,肚子就沒閑空過,禁不住打了個寒戰。
連嫂忙將火盆移過來些︰「姑女乃女乃可是冷著了?要不要加點炭?」
媚娘點頭︰「加吧,炭火旺,車里多暖和。再跟連大哥說一聲︰能不能再快些?」
連嫂就沖著外邊喊︰「老頭兒,二爺說了︰能不能再快些?」
連大喊進來︰「好 你們坐穩了,雪地不平,要顛著嘍」
果然車速加快,車廂里就亂了起來,墊子布毯四處亂跑,火盆東移西挪,連嫂要緊護著火盆,媚娘只將墊子們都壓坐在下,笑mimi地隨著車子顛簸跳舞般晃動著身子,連嫂看得發呆,只道這位姑女乃女乃真是神人,這樣上下顛著都能受得了,哪里知道人家前世過山車可以連著坐兩三次,海盜船蹦極什麼都玩,還怕坐著馬車跑?
這樣兒跑了一陣子,車子忽地停了下來,連嫂卻舒了口了,放開火盆,沖外邊喊︰
「怎麼不跑啦?」
車外靜了一會,連大跳下車跑開去,听見他與人說話的聲音,一會兒跑回來,靠近車廂說︰
「稟過二爺,有人攔住咱們去路,說要見一見二爺」
連嫂楞楞地看了看媚娘,喊著說︰「不見不見,咱們爺誰也不見」
連大掀開車簾,鑽進個腦袋,低聲說︰「那位爺看著不像平常人,身邊帶著四五個凶神惡煞般的人,他們有馬,可是那位爺騎不了馬,他們說要用馬換咱們的馬車」
「豈有此理」媚娘說道︰「馬車換給他,咱們怎麼辦?我可不會騎馬」
連大說︰「可他們攔住不放,怎麼辦?硬沖,只怕沖不過去,要打,咱們也打不過……不然,往回跑?」
媚娘有點緊張︰女乃女乃的,出門不順利,怎麼就遇上攔路虎了?
她想了想,對連大說道︰「你去跟他說,馬車咱們不換,若是他實在傷得走不了,可以搭他一程。」
連大跑開,一會兒听見許多人腳步雜亂地走過來,他們還真的接受救助了?媚娘心跳加速,有點後悔這個決定,但除了這樣,似乎沒別的法子了。
強自鎮定,交待連嫂︰「你就坐在一邊,不必害怕」
連嫂點了點頭,老實地一動不動。
車外有人朗聲道︰「在下邢某,有請秦二爺相見」
媚娘推算出聲音發出的方位,想像著那位邢某定是站在右側,距離馬車三兩步遠的地方,微躬著身子,作揖相候,禁不住咬牙閉眼︰逃不掉了,好吧,好人都準備做了,還怕見他們?
扶了扶發髻,抻抻衣裳,大大方方走出車廂,站在車轅處抬手作揖,故意低沉了聲音,說道︰
「邢兄有禮在下秦二,因略感風寒,不能久站風中,還望各位諒解」
說著話,放眼望去,險些嚇得跌下車來。
連大只說他們有四五個人,哪里止啊?不用數就知道不少于十幾個,黑壓壓站在下邊仰頭看她,個個精壯強悍,牛高馬大,身著勁裝,披著黑色繡金紋披風,白面的黑須的八字胡的,面相各異,氣度不一般,其中更有位俊帥冷傲得像漫畫里跑出來的年輕男子,披著件斗蓬,整件都用銀狐皮毛縫制,那一份華美富麗,大大震攝了媚娘可憐的虛榮心,她從鄭美玉手上搶來一條銀狐皮毛斗蓬,覺得有那一點裝飾就已經夠好的了,真是天外有天啊,眼前這位帥哥,太神奇了所幸這樣的斗蓬穿在一個男人身上,否則,她大概會妒忌上小半天。
銀狐男也在打量著媚娘,目光冷漠高傲,肆無忌憚。
受傷的大概就是他了?真看不出來,一身的霸氣,雙手撐開,扶著兩邊的人,露出身上金絲銀線描繡騰雲龍影的勁裝,瓖嵌著寶石的翻毛寬幅皮帶護住健碩腰身,腰下犀牛皮厚底靴子,頭上紫玉扣綰住墨黑的頭發,一抹瓖珠絨毛護額,生是把一張冷峻的臉襯出些微溫潤之色。
媚娘想︰這些人應該非富則貴,是惹不起的,他們若硬要換車,那就換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現在不是跟人扯皮的時候。
剛才還假意有禮的邢某,開口說道︰
「我們打獵歸來,主子不小心跌傷了腿,這前後無村店,秦二爺少年才俊,古道熱腸,可否將馬車讓與我家主子?這兒有良駒十多匹,銀錢若干,應夠買下你的車子了」
媚娘揚起眉,豪爽地說道︰「談銀錢就見外了,青山不轉,綠水常流,權當秦某做了一樁好事,與各位結個善緣。你這馬看著不錯,留下三匹馬給我們充作腳力就好」
連嫂卻從車里探出頭來,喊著︰「不成啊二爺,您、您身子不好,要讓風吹壞了可怎麼行?您又不會騎馬」
媚娘怔了一下︰「連、連二,爺做的主,你也敢來摻和?」
招手喚連大︰「過來,扶爺下去,車子讓他們拿去」
卻听見銀狐男開口說話︰「既然不會騎馬,就不必勉強了,你走吧」
輪到邢某怔住︰「爺……」
銀狐男冷冷說道︰「讓他走我廢了這條腿又如何?我不在意,何苦累別人受凍傷身」
身邊彪悍的男人們變了臉色,紛紛求著︰「爺,千萬保重啊」
銀狐男臉上露出不耐煩的神情︰「住嘴沒讓你們跟著,都走開」
寒風凜冽,媚娘冷得瑟瑟發抖,搓著手,呵著氣,不解地看這些人亂成一團,卻見邢某走近來,低聲求道︰
「我家主子不肯強要人家東西……可否借秦家二爺貴言,相邀我家主子共同乘坐?」
媚娘看著他,邢某抱拳道︰「日後必當重謝」
旁邊有幾人也一起朝媚娘抱拳行禮,媚娘沒法子,只得作揖還禮,扶著連大的肩跳下馬車,走到銀狐男身旁說道︰
「兄台若不嫌棄,不如一同乘坐小馬車,待小弟到了地方,小馬車隨您拿去便是」
銀狐男轉過臉來看她,嘴角揚起一絲玩味的笑意︰「你叫我什麼?」
旁邊就有人喝道︰「無知小兒……」
銀狐男變了臉,一腳踹過去︰「用你多嘴滾」
那人忙跪下抱住他的腳︰「小人該死爺千萬保重,莫傷著了腿」
媚娘困難地咽了下口水︰這都是些什麼人哪?剛才叫他什麼了?兄台,不行嗎?難道要叫他爺?
去才不干。
銀狐男還要去踹那人︰「給人家賠罪」
「是是爺息怒」
那人起身到媚娘面前,單膝跪下︰「小人單勇,有眼無珠,得罪秦二爺,這里賠不是了」
媚娘搖著手,忙不迭說道︰
「莫跪莫跪秦、秦二消受不起,沒得折了福壽去。」
單勇卻跪著不起來,媚娘無奈地左右張望,臉色張惶,銀狐男默默看著她,不作聲。
邢某上來用手點著單勇的頭,恨鐵不成鋼地說道︰「秦二爺叫你起來,沒听見嗎?。」
「沒、沒啊,秦二爺只叫我莫跪……」
銀狐男氣笑了︰「我就是折騰不死自己,終有一天也會被你們這些蠢才氣死」
又一陣寒風吹來,媚娘沒披斗蓬,再也禁受不住,牙齒咯咯打架,臉變白了,一把揪住銀狐男︰
「求、求你了上、上車吧,我受不了……」
也不看他臉上什麼表情,自顧指揮他身邊人︰「來來,扶著你們爺,上車上車」
連大放了腳踏,媚娘自己先爬上去,銀狐男被隨從不分由說架了過來,媚娘幫著在上邊拉扯,隨從在後邊抬,到底把他弄上車。
媚娘舒了口氣,再跟他這樣耗下去,神醫沒請回,自己就先給凍成冰棍、僵尸
媚娘將火盆盡量移近銀狐男,讓他暖和些。
狠狐男卻瞪住連嫂︰「你,出去」
媚娘楞了一下︰太沒禮貌了吧?示意連嫂盡量靠近門口去坐著,對銀狐男說道︰
「這是我家老僕人,腿腳原就有風濕,受不得寒冷,還望……望公子多諒解,容她在此躲避寒風」
連嫂低著頭,將一頂遍平的家丁帽對著他們,不敢作聲。
銀狐男看看媚娘,淡淡說道︰「往前二十里,將我送到歸雲山莊」
媚娘吃驚地與他對視著︰「你你說什麼?歸雲山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