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喜端來兩碗茶,分別放到徐俊英和媚娘面前,便退到一邊。
兩只一模一樣的白瓷青花蓋碗,徐俊英看著媚娘揭開,碗里是碧綠的湯色,他也揭開自己的茶碗,卻是琥珀色的茶湯,不由得怔了一下︰
「怎麼不是一樣的茶?」
媚娘嘴里正含了一口茶水,來不及答話,翠喜忙應道︰「候爺喝的紅茶,大*女乃喝的綠茶」
徐俊英說︰「我不喝紅茶,給我拿綠茶」
媚娘咽了茶,問道︰「候爺為何不喜紅茶,只愛綠茶?」
徐俊英看了她一眼︰「綠茶清熱,我向來只喝綠茶。」
媚娘蓋上茶碗,對他說︰「是我讓翠喜給你拿紅茶的,紅茶性溫,去寒,暖胃,你不喜歡可以慢慢適應著,喝慣了就好。綠茶性涼,清熱,以……」
她原本要說︰以你現在這樣的腸胃體質,不宜常喝。轉念一想,這樣說可能不妥,徐俊英不算太敏感,但大老爺們誰也不會願意承認自己體質差吧?三番兩次喝酒喝茶醉成那個樣子,他實際就是外表剛強健壯,里面腸胃境況堪憂,得提醒他找老友靈虛子和張靖雲仔細探個脈,檢查檢查身體,他心眼不壞,年輕輕的別把身體弄垮了,這也算是關照好人了吧。
見徐俊英等著下文,便說下去︰「候爺在邊關征戰那些年,飲食不正常,冷暖不定,傷了腸胃……其實紅茶更適合您,綠茶,應該也可以喝,不過餓的時候最好不喝……這個我也不大懂,候爺的朋友,靈虛子和張靖雲不是擅長醫術嗎?二日見著他們,讓他們給你好好診一診,他們總會告訴候爺一些飲食禁忌。」
徐俊英看著她︰「靈虛子和張靖雲,你還記得他們?」
看出什麼來了嗎?媚娘見徐俊英表情有些異樣,不免心虛地垂下眼眸。
「我……我一直想請他們為我哥哥診病來著」
這是在怪自己阻止了那件事,撲滅了她的希望?徐俊英端起茶碗喝茶︰「你哥哥不是好了嗎?。」
「托候爺的福,我嫂嫂請到一位有名的郎中,治好了哥哥」
徐俊英揚起一邊眉毛︰「你,見著你哥哥嫂嫂了?」
「沒有我實在擔心,年後讓翠喜回去看了看,翠喜回來說的」
她瞄了翠喜一眼,翠喜會意地回她一個眼神,垂下頭。
徐俊英不作聲,媚娘也不敢多嘴,再說下去漏出點什麼來就不好了。
靜默著,大概覺得冷場很難受,徐俊英板起臉訓人︰「你的頭暈癥是怎麼回事?好好的就犯,一轉眼又好了,還敢拿了老太太的藥,欺騙長者」
媚娘眼神飄往一邊︰「我沒有,沒敢騙老太太,就想試試她的藥是什麼療效,果然很好,我回來一吃就沒事了」
徐俊英哼了一聲︰「都是宮里出來的藥丸,先前給老太太兩盒,前幾天新拿了一盒回來,小丫頭沒交給你嗎?。」
媚娘低下頭︰「你是說橙兒拿給我的那個藥……那個,我得了以後就沒犯病,所以沒吃著,並不知道是和老太太的藥一樣的」
吩咐一直站在身邊像木頭人似的翠思︰「去拿那盒藥給候爺看」
「不必了」
徐俊英不耐煩︰「有病就治,三天兩頭躺倒,不管事不上錦華堂,卻反讓老太太惦記著,算什麼?你是……」
長孫媳三個字他沒說出口,停了一會,跳過去說︰「還有你們主僕剛才說的那幾句話,不但沒規矩,簡直是——大逆不道你可要記住了︰管著自己,也要管住你身邊這些人,再那樣胡言亂語……」
媚娘再次認錯︰「不敢了我們從不說那樣沒規矩的話,只今晚不知怎麼的……」
橙兒清脆的聲音從門外傳來︰「人呢?都死哪里去啦?」
隻兒跟著喊︰「有沒有喘氣兒的?給我出來吱一聲兒」
活潑,天真,張揚得有底氣,這是自己平日慣寵的兩個小丫頭,喜歡她們的純真直率,今晚一起撞槍口上了吧
媚娘咬著唇,頭垂到茶碗上,翠喜、翠思不約而同,飛快地朝兩人屈膝福了福身,又飛快地跑出去,只听得一聲門響,翠憐從隔壁奔了出來,壓低了聲音,絮絮地不知在說什麼,翠喜、翠思加進去,然後有個小丫頭輕輕地「啊」了一聲,估計是被掐了。
徐俊英說︰「你不會教丫頭,王媽媽似乎也不得力,明兒另找個能干的教引媽媽進來吧」
媚娘好一會才回答︰「全憑候爺」
打定主意,來就來吧,看誰教導誰,當家女乃女乃也不是吃素的,尋一個錯打發出去,你敢喊冤,讓你吃著兜著,走路都不方便
徐俊英看著媚娘,她坐得端正,嫻靜而溫婉,眼簾低垂,濃密修長的眼睫遮住那雙生動的眼楮,從臉上根本看不出她心里在想什麼。
翠喜和翠憐提了食盒進來,翠思卻不見,估計是教訓小丫頭去了,把兩個小丫頭交給翠思,簡直是送羊入虎口,明天橙兒隻兒白女敕的手背上絕少不了幾個掐痕。
翠喜說︰「候爺、大*女乃晚飯吃得太早,該是餓了,用些夜點吧?。」
媚娘不作聲,希望徐俊英說︰我不餓。然後他便起身,告辭離開。
誰知徐俊英卻指了指圓桌,吩咐翠喜︰「擺在那邊吧」
翠喜就將熱氣騰騰、噴香誘人的菜肴點心一樣樣擺出來,有西湖醋魚、揚州獅子頭、宮保雞丁、蔥爆羊肉、麻婆豆腐,還有素炒的青菜,一碟隔水蒸的圓子,兩碟花樣不同的餅子,一小砂鍋香米飯,最後拿出來的是個黃銅鍋子。
翠喜說︰「這是大骨湯。」
媚娘早已饑腸轆轆,看著一桌子菜,眼都花了,不確定地問徐俊英︰「候爺也要吃些嗎?。」
徐俊英「嗯」了一聲,翠憐端熱水過來,媚娘說︰「服侍候爺吧,我自己去里邊洗」
徐俊英看著媚娘走進內室,問翠憐︰「你們女乃女乃晚上總要吃些食物才睡嗎?。」
翠憐答︰「回候爺的話︰女乃女乃不常在夜間吃東西。」
她才不會告訴候爺︰女乃女乃每晚看書理帳薄過後,總要吃點這樣那樣的才睡得著,廚房的蔡媽媽,每晚做好夜點,或是炖個湯,蒸一碟點心,等著橙兒去拿。
徐俊英也不信翠憐的話,他一直就不肯輕易相信媚娘房里的人,知道問也是白問。
媚娘洗手出來,走到桌子旁邊和徐俊英相對而坐,翠喜替兩人各盛了碗湯,媚娘喝了一口,笑道︰
「好喝候爺趕緊趁熱喝吧」
徐俊英說︰「做這麼多菜,吃不完豈不是浪費?」
媚娘點了點頭,認真地說道︰「對哦,浪費了可不好翠喜翠憐,將這湯分一半去,候爺晚飯吃得太飽,估計不吃什麼了,只喝湯。這個豆腐、羊肉、獅子頭、餅子、圓子,都拿走吧,喊上橙兒她們,到那邊屋吃去,我們這里不用侍候,過一會來收拾桌子就行」
翠喜偷看一眼徐俊英,遲疑不動,徐俊英說︰「去吧,我和你們女乃女乃說些事」
翠喜就用大碗分了一半大骨湯,捧到隔壁房間去了,翠憐又將菜裝回食盒,剛拿起那碟圓子,媚娘說︰「等等,我要個圓子」
翠憐說︰「女乃女乃愛吃,就留下吧」
媚娘笑著說︰「一個可以了,晚飯時吃過一個。」
翠憐拿筷子挾了個圓子放在她的碗里,媚娘挾起來咬了一口,翠憐一看,歡喜道︰
「是紅棗餡的女乃女乃要有好彩頭了」
媚娘想起徐小敏的話,忙搖頭,說︰「這個算你的你給我挾來的。」
翠憐笑說︰「我只是听了女乃女乃的話,隨意選一個來,是女乃女乃的運氣好」
兩人爭執著,徐俊英說了一句︰「我也要一個。」
媚娘一怔︰「候爺,您晚飯時吃過了,這個吃多會膩的」
總共才一碟八個,他也要,等會那些人就不夠分了。
徐俊英自己拿筷子來挾︰「晚飯時沒吃著,那些菜不合胃口,只吃了半碗飯。」
媚娘只好留下獅子頭,讓翠憐給每人盛了碗米飯,把一砂鍋的飯也拿去了。
翠憐提了食盒離開,兩人默默吃著飯,媚娘愛辣味,只吃宮保雞丁和素菜,徐俊英就只吃獅子頭和素菜,那條魚竟然沒動,媚娘把魚往徐俊英面前推,說道︰
「這個好吃,候爺多吃些」
徐俊英又推回來︰「我不愛吃魚。」
媚娘抿嘴一笑,不愛吃魚的傻蛋,通常是小時候被魚刺卡過,心理上留有陰影了。
便自顧挑魚肉吃,一邊說︰「這魚真好,鮮美得很,定是今天才打上來的清江魚」
徐俊英听了,也挾一筷子,送進嘴里嚼嚼,問道︰「清江?哪條江叫清江?」
媚娘忙著挑魚刺,隨口答︰「城外有條江不是叫清江嗎,候爺沒听說過?」
「城外縱橫三四道江河,並未听過有叫清江的」
徐俊英還是覺得獅子頭好吃,第一次吃到這麼好吃的肉團子。
誰知道哪條江叫清江?亂說個名兒罷了。媚娘繼續對付那條魚,一斤多的魚,被她吃掉一半,徐俊英看著被剔得干干淨淨的魚刺骨,呆了一呆。
一碗湯,一碗飯,半碟宮保雞丁,半條魚,還有一半的素菜,她吃得下這麼多?
在老太太房里,她從來是只喝兩口湯,吃幾口菜,就喊撐了的。
原來都是假象,回到自己房里,讓人做了好菜好湯來,關起門大吃大喝。
徐俊英用筷子輕點空了的碟子,問道︰「這個肉團子,誰做的?」
媚娘笑了起來︰「這個叫獅子頭淮揚名菜,才找到菜譜讓廚房學著做。」
徐俊英說︰「這個不錯,明兒也讓人做給老太太、太太她們嘗嘗」
「好,現在還是學著做,等她們掌握了火候,就可以上桌了」
媚娘心想這人還真是個孝順孩子,自己吃到好東西,就想到家里人,可惜家里那些人,未必樣樣為他著想。
上輩子吃過很多樣好菜,經營仙客來後,她慢慢想著,寫出十來個菜式,交到仙客來大廚房去,讓廚子們琢磨著做,因為菜名奇特,雅致有趣,食材新鮮上乘,廚子們又做得用心,味道純正鮮美,大受客人青睞,其中揚州獅子頭最是出名,許多揚州客吃過之後,追著陸祥豐問︰為什麼叫揚州獅子頭?難道出自揚州?可他們家鄉的酒樓里就沒見過有這一道菜
媚娘無從解釋,只有付之一笑,誰去考究這道菜是哪朝哪代出現在哪個地方?反正它就叫揚州獅子頭
她從仙客來拿了幾個獅子頭回來,給蔡媽媽吃,告訴她用什麼料,蔡媽媽就學著做了,居然也做得很好。讓蔡媽媽學做獅子頭,只是想讓寧如蘭和恆兒隨時能吃到,寧如蘭愛吃肉丸子,恆兒牙沒長全,長身子需要吃肉,這個鮮美的獅子頭可以給他們改善一下口味。
媚娘問徐俊英︰「候爺不是說有什麼話要與我說嗎?。」
徐俊英從袖籠里掏出一張帖子遞給她︰「明日定國公府擺花宴請客,定國公今日親自將帖子給我,一定要你赴會。」
明日?女乃女乃的好不容易裝病,哄過寧如蘭,讓她明天起早上紫雲堂理事,自己正想溜出府去,怎麼來了這麼個破事
媚娘扶著額頭︰「我有點頭暈,不知明日好不好得起來」
徐俊英說︰「今晚睡前吃顆藥丸,會好的」
媚娘奇怪地看著他︰「候爺不是說、說了我不能隨意接受人家的邀約嗎?。」
「我送你去,午後再接回來」
就是說,他讓她獨自赴花宴,他不參與。
徐俊英也沒想到定國公會直接將帖子帶到朝堂上,散了朝,追著他,塞到他手上,笑呵呵地說道︰「我們家夫人說了︰帖子親手交到威遠候手上,若是威遠候夫人不到,便駕了馬車,撞進府去抓人」
他很有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