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面不寒楊柳風,時至二月中旬,春雨潤物,空氣潮濕,天空時常被雨雲遮住,灰蒙蒙的,極少看見陽光,但已經不很冷了,東南風輕快柔和,拂面而過,十分清爽,再無冷瑟之感。
媚娘這段日子忙得不可開交,府內事務、仙客來酒樓的生意、娘家哥哥即將要面對的會試,壓得她喘不過氣來,抓緊了寧如蘭,要求她全力支撐著紫雲堂,寧如蘭實在是太好說話了,不問理由不推辭,唯有從命。
其實這段時間寧如蘭的心情也特別好,夫君徐俊雅得了官職,正七品京官,通政司經歷,已經走馬上任。夫妻倆平常習慣了守在一處,一旦有了官職,每天總要分開那麼些時辰,兩人心里充滿對彼此的想念之情,晚上再見面,越發地相親相愛,寧如蘭天天戀戀不舍地送夫君出門,然後滿懷期待地等著他回家,這種感覺對她來說,既美好又新奇,想和媚娘分享心里的感受,卻又顧忌她和徐俊英之間還僵著,怕她听了反而心情不好,便只有自個兒偷偷甜蜜。白天反正閑著也是閑著,幫著媚娘管家也管得順手了,媚娘不願意做事,她就頂上,樂得讓媚娘松活些,多抽空去看兒子,丈夫已經立意另娶新妻,再要和兒子生分了去,那對媚娘太不公平了。
借的三十五萬兩銀子,終于一分不少全部還上這是早就預見得到的,那天媚娘還是忍不住大樂一場,重賞仙客來所有員工,包了雅間,讓廚房師傅做了店里名菜,和不請自來的張靖雲和靈虛子喝了個痛快,媚娘雖然是女子,也有些酒量,張靖雲和靈虛子自然不想她醉,阻止她倒酒,媚娘卻不領情,頻頻舉杯敬酒,杯杯見底,總算她有底線,知道在男性朋友面前得保留體面,只以微醉收場,已經足夠膽量口吐狂言︰
「從今往後,我岑梅梅真正有銀子了你們,不要客氣,需要花錢,盡管來拿……天生我才必有用,千金灑盡還復來」
那一份不讓須眉的豪爽氣概,把兩個大男人笑壞了,身邊的翠喜和翠憐冒了一頭的黑線。
回到候府清華院,又是一頓好吃好喝,孩子似地歡樂無比,若不是王媽媽壓制著,她會帶著大小丫頭玩個通宵不睡。
她們的慶祝活動多少驚動到東院這邊的人,徐俊英讓瑞珠去看是怎麼回事,瑞珠去而復還,回道︰「廊下的婆子們都在喝酒,說是大*女乃賞的,今兒是小丫頭橙兒的生辰日,大*女乃給她慶賀呢」
徐俊英垂下眼眸︰她還真有閑心,似乎很多天不見她人影了,他只能看到她房里花窗映出的桔色燈光,想像她在屋里看帳本勾織毛衣的樣子。橙兒說大*女乃近日忙得腳不沾地,打理事務之余還找妯娌們聊天,跟花匠學種花,看多了別人家的花園,羨慕上了,自己也想弄一個好些的花園……
老太太又在催,讓他打听太後的消息,太後顧著齊王,一忽兒要誠心禮佛,一忽兒要陪著齊王往城外皇莊住住,根本無心見宮外的親戚們。老太太的意思,想讓徐俊英見到皇上時,探問一下,就說老太太想太後了,看能不能引起太後的注意,想到老表姐,然後傳她入宮晉見,便可以成事了。
徐俊英心里有些微的煩悶,忽然覺得重新再娶真的又無聊又累人,還不知道以後的日子會是什麼樣的。莊玉蘭,乖巧溫婉的蘭表妹,這段時日和鄭美玉在一起,看著竟然覺得她們兩人的臉怎麼有那麼點相似,徐俊英暗自吃驚,以前沒這種感覺啊。又細細地觀察了一下,才發現原來蘭表妹和鄭美玉都梳同樣的發髻,連頭上簪戴的花兒,衣裳的顏色,都幾近相同,兩人身高差不多,晃眼看去像對雙生女,他心里好生郁悶。
大概是七八天前,媚娘在院子里迎住他,請他到上房飲茶吃點心,兩人說了小半天的話。作為管家女乃女乃,她很盡職地奉了老太太的命,來和他商量娶新女乃女乃的事,還順帶提到大太太的意思,說老太太也點了頭,同意鄭家表妹為良妾。大太太想既然是辦喜事,不如一大一小同時娶進來,納良妾不算小事,禮儀得周全,趁著新大*女乃的儀程一起成禮,也算省時省心省錢,不必另費周折。媚娘畫了一張圖樣,從桌子上推過來給他看︰新婚後,清華院重新安排住房,莊玉蘭住媚娘現在住著的上房,徐俊英帶著鄭美玉住東院,前院大池子邊小側院有點潮濕,不宜久住,兩位姨娘可以搬到上房右側圍廊對過的廂房住,也便于服侍候爺和大*女乃。眼下當務之急,是要趕時間將清華院里所有的房間都重新裝修整理,務必要煥然一新,做好迎娶的準備。
媚娘伶牙俐齒,有條不紊地說著,徐俊英看著她兩片豐滿鮮艷、水潤透亮的嘴唇不停閉合,清亮的目光與自己對上,毫不避讓,一本正經地帶著征詢和商量之意,徐俊英每次看到她和老六徐俊軒說話的時候,就是這個樣子,完全一副長嫂姿態,難道她也要把他當兄弟般,為他操持婚事?
徐俊英等媚娘說完,問了一句︰「新人住上房,你住哪里?」
媚娘又給他推過來一張紙︰「這是靜院,里頭空落落的,我已經規劃好了,我住進去,種一院子的花兒,定國公府、長樂候府的好花木我可以弄些來,到時候,徐府也有好的花園子可以辦花宴」
徐俊英說︰「府里種有好花木的院子少嗎?往年他們也辦有花宴的,不是你下了禁令,過年都不讓披紅、燒放鞭炮,才沒人敢辦宴席請客了。這院子池子邊一大片空地,用心打理,能種下許多花草。靜院,遠在後側院,靠近後門,都貼近外圍牆了,過于僻靜……沒人告訴你嗎?以前那里住著一位犯事的姨太太,在里面吊死了」
媚娘怔了一下,顯然被嚇著了,輕聲問︰「她,犯了何事?」
「頂撞主母」
「哦」媚娘松了口氣,笑著說︰「我帶了這麼多人進去,還怕一個死人麼?」
徐俊英看著她︰「你倒是膽大得很」
「不,我很膽小,沒有翠喜她們值夜,也會怕……」
媚娘終是低下頭,讓他心里舒服了些,他其實很欣賞有個性的女人,可是不知道為什麼,看著媚娘在他面前表現得過于堅強,很是受不了。
他沒有立即同意她所謂兩相宜的方案,說道︰「可以先讓人著手裝修整理清華院各個房間,迎娶新人,那個等真正定下了再說。」
媚娘說︰「等定下來就趕不及了,重新裝修,那也要騰出去了才能做啊,還要粉刷牆壁,門窗房梁雕花隔扇,都需要重新描刷一遍油漆。」
徐俊英左右掃一眼屋里︰「家俱物件也不算多,府里有的是供使喚的人,搬移一下又如何?不過亂上兩天,就好了」
媚娘還想說什麼,徐俊英推說有公文要看,站起身離開,沒讓她把話說出口。
如果是在以前,他會毫不猶豫地同意讓她搬出去,但現在他下不了這個決心。清華院里沒有了她,會變成什麼樣?和她隔著一道女牆,毗領而居,可以不相見,已經習慣每天看到她窗上的燈光,想著她在里面,他就感到莫名心安。
百戰算有點運氣,在街上誤打誤撞,見到了那天鞭打靖國公府四公子張其純的那位女子,他先是認出了她的車夫,然後車子在一個賣各種鹽漬果甫、蜜煉瓜干的鋪子前停下,那女子走下馬車,兩下里看看,進店買了幾樣果干,又匆匆上車離去,她卻也聰明,另換了新車,普通的黃楊木車廂,精巧卻不奢華,百戰尾隨馬車,一直跟著走到東城一戶不算小的宅院前,像是一家富戶,看著馬車繞過正門,從側門進去,然後緊閉了小銅門。
找人打听才知,原來那是仙客來老板岑貴泉的住宅,就是說,那名身量氣度和聲音都與媚娘像極了的女子,是岑家的女眷。
既然是有來歷的,就不會與秦媚娘扯上關系了。
世上出人意料之外的奇事不算少,秦媚娘都死透了,兩天後還能喘著氣從棺材里爬出來,滿地亂跑,不僅性情大變,還忘記以前許多事情,活像換了心腦似的。徐俊英不能不懷疑,她也有可能像張靖雲那樣,弄個面具改變容貌,大著膽子跑到街上去瞎逛。
另有一個事實令他不再心存懷疑︰媚娘如此柔弱,實在不可能抓得住男人揮舞的皮鞭,更爆發不出那樣的力道,奪鞭反抽得張四幾乎墜馬,那位姑娘沒有扎實的腿腳功夫,也做不到。而要練就這樣的功底,至少得花費十年八載,媚娘也算出身詩書之家,她從小只學琴棋書畫,秦家父母會讓她去練這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