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撇開「人質」這個身份,嚴真真覺得住在盧家莊,其實也不錯。至少,比她在臨川王府的時候,要自由得多。那些所謂的「笑不露齒」之類的淑女規矩,她都拋之腦後,每每被盧柱子逗得前仰後合。
事實上,盧柱子的大名,叫盧君江。在盧氏的三代子弟中,行九,和盧君陽同屬大房。盧君陽之上,還有兩個姐姐。長姐嫁去了海家,次姐和江南的一位士子私奔。好在盧家倒並不在乎所謂的閨訓,只是恨恨地罵了兩句作罷。
他們的父親是老太爺的長子,少年時便在士林中嶄露頭角,只可惜極早便患病去世,長房全賴盧老太爺支撐。雖然明擺著,盧氏的家主,是由長房長孫來繼承的,但盧家龐大的財力,誰不眼熱?盧老太爺還沒有來得及替孫子鋪平道路,便意外地中風。只拖了三五日,沒有留下一句遺言,便溘然長逝。
盧氏三房便開始了激烈的爭奪,其間被海氏打了個措手不及。盧君陽知道在江南難有作為,又對自己兩位親叔叔的行為十分失望,便帶了自己的這一房人,遠遷至北方。
他們分到了名下的二十幾條船,在年初就揚帆出海。及至今日,還不見回音。當時置下這個村莊,已是動用了大部分的錢財。及至采買貨物,便把存銀都付了出去。靠著一些小生意支持了幾個月,眼看著年關將近,他們卻一無進益。正巧見到嚴真真這兩天采買東西,因要為皇後選禮,看的自然都是貴重的東西。再打听了她的身份,把心一橫,干脆客串起了劫匪。
「難怪他鋌而走險,原來他的身上背負著一房一百來口人的生活呢」嚴真真很同情這位不過才二十出頭的三少爺。
「那也不能把王妃給擄來若是王爺誤會王妃的清譽,到時候可就更……」碧柳卻仍是憤憤不平。
螺兒也臉色沉重︰「就算王爺信得過王妃,但府里頭還有個興風作浪的表小姐呢到時候,就是咱們有三張嘴,也說不過她們。」
嚴真真不服氣︰「我又不是自己願意跟他們走的,憑什麼怪到我的頭上啊雖然我覺得在這里,其實日子過得也不錯。除了清粥小菜,寡淡無味之外,其他什麼都好。」
「王妃」碧柳和螺兒哭笑不得。
「放心吧,他會信我的。」嚴真真篤定地說道。
她還沒有和孟子惆圓房,守宮砂在胳膊上依舊鮮紅欲滴。這些都是最好的證明,別人就算說一千道一萬也沒用。
至于齊紅鸞的惡意中傷,就看孟子惆如何處理了。若他根本無心保護她,那麼……嚴真真不屑地撇了撇唇,他也未必就是她的良人。雖然最近的和平共處,再加上龍淵的消失,讓她很現實地把孟子惆又拉入了備選名單。
碧柳和螺兒對視一眼,在彼此的眼里,看出了疑惑。王妃是不是自信過度了點兒?
「王妃」盧柱子三步一跳兩步一蹦地沖進了大門。
「嗯,柱子,今天又打到什麼野味了?」嚴真真興致勃勃。盡管知道了盧柱子的大名,可她還是覺得柱子這個名字叫起來更親切。而盧柱子也毫無反對的意思,反倒和她更見親近。
「今天山里的野味少,我只打了一只山雞。」盧柱子很不好意思地紅了臉,又很快挺起胸膛保證,「明天我一定打只野兔子回來」
碧柳恨屋及烏,對盧家的人一個都沒有好感。聞言撇唇︰「算了吧,能打只山雞就很不錯了,昨天可什麼也沒打著。」
盧柱子脹紅了臉︰「那是因為昨天進山的人多,我力氣小,拔箭又沒別人快,自然打不著什麼。」
「說來說去,還是你學藝不精,在我家王妃跟前吹噓得什麼似的,誰知道只是銀洋蠟槍頭。」
嚴真真看盧柱子被噎得回不出話,忍不住嗔道︰「碧柳柱子原沒有義務給咱們送這些野味,不拘送來什麼,我們都是承了他的情。你就算是有怨氣,也不能對著一個孩子發火兒。」
碧柳不服氣道︰「什麼孩子,也不比王妃小多少。」
「那也是孩子。」嚴真真瞪了她一眼。自己在這個時代的年齡是不大,但兩世加起來,這年齡可足夠做盧柱子的長輩了吧?
「王妃,人家都說是有其主必有其僕,可是我瞧著並非如此。王妃溫柔可親,可侍女卻可惡得緊。狗眼看人低倒也罷了,還不知道知恩圖報。」
碧柳氣極︰「你把我們擄來,我們倒還該承了你的情不成?這天底下的黑白,也沒有顛倒到這個份上」
盧柱子的臉倏地紅了,猶自強詞奪理︰「那是因為我們實在是過不下去,三哥才出此下策的。若不是見你們出手闊綽,也不至于會……」
她們采辦禮物,動用的是王府的銀子,嚴真真花起來自然不會去精打細算。一則底氣十足,二則也認同了孟子惆的意見,走到哪兒都得有王妃的氣度,以免被人笑話。花冤枉錢不要緊,但丟了王府的臉面,卻是大事。
碧柳冷笑道︰「這話說得可真是稀奇,不怪你們不該生出這樣齷齪的心思,倒怪起我們不該花銀子了?就算買一針一線,我花的也是自己的月例,來的光明正大,花得自然理直氣壯,有什麼好躲躲閃閃的?」
盧柱子雖然口齒伶俐,奈何失了立場,氣勢便弱了三分。只氣得兩頰通紅,卻仍然不置一詞,看著碧柳干瞪眼。
「好了,別拿小孩子撒氣。綁架咱們又不是他的主意,你若真是氣不過,不如去找他三哥的茬。」嚴真真半真半假地惱道。
碧柳立時噤了聲,明顯那位跟柱子不是一個級別的,她就算再生出一百個膽子,也不敢在盧君陽的面前放肆。開玩笑,人家只一瞪眼,那氣勢便分外的不同。
螺兒拿了兩個新做的白面饅頭︰「柱子,給你這個,劉嬸才蒸的,還熱著呢」
盧柱子倔強地抿著唇,卻不伸手。
嚴真真笑道︰「你碧柳姐姐也是心急,被關在這里三天了,還沒有一點消息,難免心里會煩躁的。柱子,你先吃兩個饅頭,這也都是你們盧家莊的,自吃自的,有什麼不好意思?」
「三哥若知道我上你們這兒蹭吃的,回來一準又要訓我一頓。」盧柱子泄氣,「再說,我現下也不餓,不想吃這個。」
嚴真真奇問︰「你三哥呢?怎麼兩天沒見著他了?」
盧柱子小大人似地嘆了一口長氣︰「我三哥哪里有這許多空閑陪你們說話呢,他天天早出晚歸的,生意上偏不讓人省心。我們進京時就盤下來的兩間鋪子,原先的生意都不錯。誰知換了我們當掌櫃,生意便冷清起來,三哥急得嘴角都起泡了。」
劉嬸這時候端了一個托盤出來,聞言更忍不住伸手拭淚,托盤里茶杯,卻仍穩如泰山,連一滴都沒有潑出來。
「可憐三少你養尊處優慣的,哪里受過這樣的苦啊」
嚴真真好奇地問︰「你三哥盤下的是什麼鋪子?」
「一間藥鋪,一間糧鋪。」盧柱子飛快地回答,「都是市口極好的所在。」
「那何至于沒有生意呢?」嚴真真積極地替他分析原因,「會不會是你三哥不善經營?那就找族里善經營的人去嘛」
盧柱子搖頭︰「三哥找的是原先在江南經營我們鋪子的二堂叔和五堂叔,他們一直負責打理我們大房的生意。」
「既然如此,那就是另外的原因了。」
「可不是?盤給我們鋪子的那兩家,在同一條街的不遠處又盤下了兩間。回回那些差役過來,總要伸手要什麼‘保護費’。我們悄悄打听了,他們兩家交出去的,只我們的一成。」
「你們得罪了人麼?」嚴真真問。
「三哥說,海家有個女兒嫁給了京兆尹作三姨太太,恐怕其中有海家使力。可惜我們大房無人為官,倒是二房有人……但他們當初毫不留手地把我們趕出江南,恐怕……」
「這種人啊,怕是落井下石的分居多。」嚴真真嘆息。
「可不是?三哥也這樣說。不過,還是求到了二房門下,誰知人家把三哥羞辱了一通。」
劉嬸恨聲道︰「本是同根同枝的,到這時候竟寧可看著我們大房沒落,也不肯伸把手幫一下老太爺若是在世,怕是被氣得再死一回。」
嚴真真被她的說法逗笑了,又覺得場合不對,急忙斂住。
「糧鋪利潤不厚,但應該不至于賠本兒罷?」
「本倒是有的,可我們有一百多口人等著嚼用呢,那些利怎麼夠?藥鋪又月月賠個精光,上門的主顧越來越少。」
嚴真真奇問︰「這又是何故?莫非你們賣的藥,比別人家貴?」
盧柱子搖頭道︰「就是賤了兩分,還沒有買呢」
「這又是何故?」
「三哥說,是因為原先那掌櫃給我們留下的藥材,都是最普通的。當時因盤鋪子盤得急,也沒有再講究,先吃了一個悶虧。總以為我們能再進些好的,誰知近來藥材市場竟沒有什麼好東西。就是拇指粗細的人參,我們也只買到了十盒,放在櫃上還不起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