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任氏真的是個好師傅,沖著她對自己這樣耐心,這樣有期望,她也不能掉鏈子中途放棄女紅啊。
趙相宜小盆友心里這麼有責任感地想著,任氏卻已經沒了身影,等她無比真誠地抬起頭來矯情地說了一句「師傅,我會好好努力的!」時,卻發現,任氏早已出了這門,好囧。
于是乎,她也跟著出去看情況了,想知道嵐娘會被任氏罵成什麼樣。
任氏訓人這一點趙相宜實在是太佩服了,一個髒字不帶,不會失態,不會潑婦罵街,只會很冷靜地說幾句話,但足以讓對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唉,是該說任氏言辭犀利呢,還是該說她毒舌……
「你不用再呆在如意繡莊了。」
趙相宜剛踏出門的時候,就听見了這麼一句。
她頓時石化,沒錯,真的是石化。
這句話出自任氏之口,趙相宜簡直不敢相信。是,任氏平素對繡娘們的確很嚴格,遇到不滿意的也會罵幾句,經常弄得繡娘們哭鼻子的,這已經是如意繡莊的一景,可任氏從沒開除過任何人,就連嵐娘曾經犯過天大的錯誤,把送給客戶的成品弄破了這樣的事,任氏也僅僅只是很嚴肅地說了嵐娘幾句,也沒扣月錢,更沒說過要開除她。
但今天是怎麼了?
只因為嵐娘剛才奚落了自己一番麼,這也太扯了吧!
這句話剛落,嵐娘就立馬給任氏跪了下來,沒有撕心裂肺地吼叫,嵐娘是鎮里人,雖然家境不怎麼樣,但的的確確是鎮里土生土長的,在這個時代,就是所謂的城里人,不是鄉下人,故而她總是保持風度,不會像之前的楊氏之流那般,坐在地上拍拍大腿就可以哭唱起來。
她只是在哭。
肩膀一顫一顫的,雙手小心翼翼地扯著任氏的裙擺,嘴上想說話,卻張口無言。
繡閣里不再平靜。
不僅僅只有繡花針和絲線的聲音了,大家不可思議地驚呼著,也有為嵐娘求情的,任氏沒有發火,沒有制止,只是靜靜地看著。
有的時候,趙相宜真覺得自己該跟任氏學學,有氣度,有氣場,臨危不亂,這樣的女子,就算沒有這層尊貴的身份,也顯得高貴。
「師,師傅。」趙相宜終于開口,站在任氏的身後,大家這才齊齊地向趙相宜這邊看來,有求救的眼神,有無謂的眼神,更有嫉妒的,其中的一束嫉妒光芒,就是嵐娘的。
趙相宜盡量避開嵐娘和其他人的眼刀子,看向任氏,臉上保持微笑︰「師傅,為什麼,要趕走嵐娘?她不過是……」
「你進去繼續繡鴛鴦。」任氏的聲音在這句話上終于有了一絲溫度,盡管還是有些冷硬,但趙相宜心里明白的,而且也訝異,原來任氏剛才在門外居然听見了她與嵐娘所有的對話。
「可是,師傅,我不懂,嵐娘她雖然……」
「不听話的後果你也想嘗?」任氏這次回頭看了趙相宜,盡管那句話顯得有些生分了,可從任氏的眼神里,趙相宜看見了溫暖。
她不想自己管這件事,那麼這里頭肯定有它的原因罷。
趙相宜如是想,便真的進去了,順帶還關上了繡閣的門。
嵐娘倒抽一口冷氣,本以為趙相宜可以幫到自己,沒成想她不過是假裝做做樣子,根本沒那個心!
思及此,嵐娘咬牙切齒地罵了一句︰「貓哭耗子假慈悲!我就知道,你不會這麼好心地為我講話!呸,下賤的鄉下野丫頭!」
嵐娘的這麼一句話,卻是得罪了不少人。
在場的繡娘們,有三分之二都是鄉下來的,只有極個別是鎮里的,且只有這麼幾個,與嵐娘交好,願意為她求求情,其余人的驚訝,不過是抱著看戲的態度顯現的!
任氏見趙相宜的門關得踏實了,才緩緩蹲下了身子來對嵐娘道︰「你根本不配這麼說她。」
「為什麼!我究竟哪點沒她好!」這句話有些徹底激怒了嵐娘,但見她忽然拔高了幾分音量,「我是城里人,她是鄉下的!我比她有天分,在我求你收我為徒的時候,我就已經會蘇繡的基本功了,我還精通湘繡!為什麼,你寧可收一個懶惰又散漫的丫頭做弟子,也不肯考慮我!我比她勤奮刻苦多了,你沒看見她趁你不在的時候打瞌睡吧?你沒看見她趁你不在的時候故意偷懶吧?。」
「這些我全都知道。」任氏說完,回頭看了一眼趙相宜的繡閣,但見里頭那個小小的身影忽然因為這句話而抖了一下。
她的唇角難得地勾起一抹笑,隨後又回過頭來冷冷地看著嵐娘︰「但是我想重復一遍,你真的不配這麼說她。」
嵐娘懵了,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任氏。
「知道我為什麼願意收她為徒,而不願意教你麼?」任氏的這個問題簡直勾到了嵐娘的心坎,嵐娘听聞這個問題之後,已經忘記了任氏要開除她的事實,立即點點頭表示願意听。
任氏譏諷一笑,隨後看也不看她答道︰「因為她心正。我說過,一個學繡藝的人,如若只是資質聰慧,但心術不正,或以並不愛惜自己手底下的材料的話,那麼這個人的手藝再如何精湛,都是無用的。這句話我不止說過一遍,我經常在你們的耳邊提起,並要你們謹記在心,可你真的有听麼?」
「憑良心講,我不夠刻苦麼,我不夠愛惜自己的繡品麼!」嵐娘不服氣。
任氏斜睨她一眼,點點頭承認道︰「是,你的確夠刻苦,夠愛惜自己手底下的每一件繡品,但你做的一些事,著實對不起你自己的良心。」
話語至此,嵐娘听得渾身一顫,態度頓時變了,臉色慘白,不敢說一句話。
任氏重新站起了身子來,俯視著嵐娘道︰「我算是仁慈的了,給過你機會,也給足了你臉面,但你一錯再錯,所謂事不過三,你這樣心不正的人,縱然再聰慧,我也斷不能留在繡坊里頭。」
「老板娘,老板娘我不知道錯了,您饒我這一次吧!我願意自扣三個月的工錢將功低過,老板娘,別趕我走!」
「如意繡莊是個聖地麼?值得你這樣千方百計地求我?」任氏沒有心軟,反而繼續譏諷道,「你離了這里,自有更好的去處不是麼?有些話,我不想說破,免得撕破臉的時候,讓你難看至極。還想在清河鎮做人的話,就立刻給我滾。」
嵐娘放開了任氏的裙擺,往地上癱坐了下去,表情怔怔的,有些可憐。
但在場看熱鬧的繡娘卻一哄而散,亦沒有誰誰誰願意為她求情。
礙于任氏的婬威,亦歸結于嵐娘的人緣不怎麼好。
不多時,嵐娘從地上站起了身來,走近了任氏說了一句︰「老板娘,你這樣趕我走,說不定會後悔的。」
這算是以才威脅,嵐娘的確有刺繡這方面的天分,若不是她心術不正,任氏是真的很想將她培養為蘇繡的下一個嫡傳人,但是,今年僅十七的嵐娘,卻做出了讓任氏不敢相信的事來,這令她立刻滅了這個念頭,並慶幸沒有收下這個弟子。
「沒有你,如意繡莊的生意照做。」任氏不為所動,並也湊近了嵐娘,輕言細語地說了一句。
這句話別人听不見,卻足以讓嵐娘嚇得渾身發抖,心膽俱裂!
之後,嵐娘什麼也沒再說,只望了一眼趙相宜的繡閣,隨後什麼也沒帶就走出了如意繡莊的大門!
「阿平!」任氏立即叫來了一直在如意繡莊里伺候她的那個中齡婦人。
「小姐,我早已讓人跟著她了。」阿平恭敬地上前,她是伺候任氏多年的僕婦,態度一直這樣恭敬,但任氏和她彼此心里都清楚,她們之間的感情已親厚得不止有主僕關系這麼簡單,更多的時候,任氏把阿平當親人。
任氏滿意地點點頭,隨後又諷笑︰「不過結果肯定是我想的那樣。」
說完,便笑著推門走進了趙相宜的繡閣里。
「師傅。」趙相宜見任氏趕完人了立馬進來自己這里,以為她介懷剛才嵐娘爆料自己偷懶的事,便馬上自認錯誤道,「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睡覺偷懶的,是因為前一天熬夜太久,我是小孩子嘛,每天要睡夠時辰的,那個偷懶的事啊,絕對沒有!也不是師傅您想象的那樣啦……」
任氏听後忽然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趙相宜傻眼了,她不是要發自己的火麼?
「我什麼時候說過要因為這些事怪你了?」任氏在趙相宜對面的椅子上坐了下來,很隨意的姿勢,卻顯得她渾身很有氣質,那個位置剛才嵐娘也坐過,同樣都是女人,還是任氏這種成熟點又有魅力親和力的受歡迎。
嵐娘雖然天資聰慧,也有幾分姿色,但怎麼瞧都是青澀的果子,而且在趙相宜心目中真的覺得她很像青樓的女子……囧。
「發什麼呆,還不繼續繡鴛鴦?」任氏開始對趙相宜一如既往的嚴厲,不過這種架勢趙相宜早已習慣了,也就是看著有威嚴而已。
提及「鴛鴦」,趙相宜很窘地繼續拿起了花繃子,剛繡了幾針又抬頭看任氏︰「師傅,所以說,是嵐娘自己做錯了事,今天這樣……跟我沒什麼關系吧?。」
「繡你的鴛鴦,省得又要扎到手亂嚎了。」任氏笑了笑,沒正面回答趙相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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