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事?」老徐莫名地看著一臉諂媚的楊氏,嘴上雖這麼問,可看她拉扯著女兒的架勢,卻也是在心里明白過來這是怎麼個一回事了。
桑玉見狀,不禁輕聲嗤笑道︰「瞅瞅,這不想去的吧,我們說破了嘴皮子都請不動,反倒是這不合意的吧,竟巴巴地送上門來了。」
間中,裴子君的乳母見趙相蓮年齡大些,想必伺候人周到些,便悄聲跟桑玉說︰「桑玉姑娘不妨仔細看看那女娃,沒準也能入咱們少爺的眼,這次沒能把那個小的帶回去,不若帶個大些的回去,也好將功補過呀,省得惹陳夫人生氣。」
乳母的一句「陳夫人」使得老徐狠瞪了她一眼,不過幸而老趙頭他們不懂什麼,只以為這個陳夫人便是裴子君的親娘翁氏。
桑玉見狀,也是留了心,低下頭去細細打量著趙相蓮,楊氏趕忙把女兒往前一推,叮囑道︰「我先前教你的那些,你記著沒有?」
趙相蓮點點頭,爾後學著那些大宅門里頭的丫鬟樣子,雙手交叉于腰側,屈膝恭敬有禮地給各位請了個安。
「喲,這個大些的,倒是懂規矩,跟那個小的不同。我就不明白了,咱們府素來重規矩,少爺怎就會中意上那麼個鄉下野丫頭。」裴子君的乳母見狀,不免滿意趙相蓮這丫頭,心想著若是真讓她入了裴府,日後悉心教,成個三等丫頭絕不成問題,屆時還不是自己手底下的徒弟一枚,能幫自己辦不少事 。
故而這回,她嘴上便說起了趙相蓮的好來,其余幾個婆子是陳翁氏身邊的,她們只奉命來請趙相宜,故而對于趙相蓮,則是漠不關心的,更不會去想日後在裴府要靠她去倚仗什麼的。
「老三媳婦!你怎麼這麼糊涂,硬生生地把孩子往火坑里推!」方氏見狀上前,一把奪過趙相蓮,豈料趙相蓮卻在方氏的懷里使命掙扎︰
「女乃女乃放開我!我是自願要去享福的!」
此語一出,驚煞了每個人,縱然連桑玉之輩,也開始用別樣的眼光去看趙相蓮。
「多大了?」桑玉抬眸看楊氏。
楊氏趕忙堆笑答道︰「今年剛滿八歲哩!」
「嗯,倒是比少爺大一歲,想必做事會穩妥些個。」裴子君的乳母點點頭贊許道。
「都是一群沒心沒肺的王八羔子!瞧你把孩子給教成什麼德興了!盡是那討人歡心的貨色!」趙相蓮才剛的一句話,可是寒了老趙頭大家的心,這廂見楊氏一味地討好裴家人,老趙頭既覺得丟臉,又覺得寒心難受。
老徐見狀,不禁搖搖頭婉言回絕了楊氏︰「實在是不好意思,咱們還得馬上趕回府里。」
「誒誒誒,別走啊!」楊氏趕緊攔住欲走的一幫人,「要走,也得把我家閨女帶走啊!」
桑玉大抵也是了解了老徐的意思,這會淡笑著回過頭來向楊氏說道︰「不是我們不肯帶,而是不能帶。我們這次過來不是來挑丫頭的,而是來請人的。既不是那個我們要請的人,那麼任是別的那些好出一百倍的,我們也不能要。」
「就是,要買丫頭的話,我們城里多的是好的,還需要來你們這窮鄉僻壤里頭挑?」桑玉身後的一個婆子忽然冷哼道,「要我說,咱們今個弄這麼大架勢可是白費了,這根本就是在請主子嘛!」
那婆子是陳翁氏身邊的人,老徐不好說她什麼,只板著個臉不說話,轉身上了那輛青色的小馬車。
「話不是這麼說,你們瞅瞅我閨女也不比那個賠錢貨差呀!」楊氏此時心里可是恨極了趙相宜,直在心中罵她是小狐媚子!
「我都說得這麼明白了,你還不懂?」桑玉很是無語,爾後卻是眼珠子一轉,故意刻薄道,「好啊,你既想你閨女去我們府上做丫頭也可以,不過條件可沒有我們剛才開出的那麼好。這樣吧,按照剛入府的規矩,先簽了死契,你這個年齡又還小,自然是不能跟那些剛入府的丫頭們一樣拿每月三百錢的月例,就拿每月二百錢吧,你可還願意?」
楊氏低頭細細一算,趙相宜不用簽契約,每月還能拿二兩銀子的月俸,自己閨女卻要簽賣身契,每月還只拿二百錢,這麼算下來,可是天差地別了!
還不待她細細算完,桑玉卻是諷刺一笑,隨著老徐等人上了馬車,揚鞭而去了!
楊氏猛地抬頭看著那遠去的馬車,過了很久,才是明白過來,她這是在玩自己呢!
怒火微起,嘴上潑辣地罵道︰「我呸,不就是個下賤的奴婢胚子麼,竟也學得這麼張狂,跟我耍起心眼來了!」
爾後又轉身,見老趙頭等人正扭身往屋里去,不禁氣惱,指著各位 里啪啦罵道︰「一個個的腦子都壞掉啦!這麼好的待遇也不考慮下,活活地把人往外趕,這下好了,他們家估計再也不來咱們家了!」
「不來更好,我這會不想跟你吵架,快閉上你的臭嘴!」趙信良轉身,冷冷看向楊氏。
楊氏根本不怕,只指著大家又把剛才的話哇啦哇啦地罵了一通。
方氏氣不過,忽然扭身上前來甩了楊氏一個耳刮子,直把楊氏給打愣了,還沒等她反應過來要罵人,這邊方氏已經揚聲罵起︰「你知道個屁!你以為天底下真有這麼好的事?他們嘴上說得好,不用簽賣身契,每月這麼多銀子供著相宜,可你想過沒有,相宜一旦入了他們府上,可還有月兌身走回頭路的時候?到時候她定是一頭栽在那樣的人家里,或為奴為婢,或做人妾室,過著那種暗無天日的日子,我怎舍得!」
就在這個時候,趙相宜騰騰地走上前來,剛才老徐桑玉等人說的那些話,她在里屋也是听清了,現在看見一家人的態度,她心里頓時感動得無以復加,幸而她有這麼疼人的爺爺女乃女乃和父親等人,否則今日,她定要葬身于那深不見底的大宅門里頭了。
一時間,心里對于裴子君的印象也極度下降了不少,先前的喜愛有趣頓時化作了階級層次,使得她深深地認識到,這個社會就是這樣,不管你跟裴子君的交情有多好,玩得多投緣,裴子君始終比他們高一個層次,是那大戶人家的主子,不是他們現在可以攀扯得起的。他高興的時候,可以來村里看看他們,這會想了,更可以使人來讓她去府里給他為奴為婢。
這麼細細一想,趙相宜的心也有些微涼。
其實,不單只是她,趙家的其他人也是這麼想,先前還很看好歡喜裴子君,覺得這麼小的一個孩子懂事又知禮的,而且很是隨和,不似其他大戶人家里的孩子那般挑剔又有脾氣的。
可是,這會,經歷今天這麼一幕,家里的大人們也是清清楚楚地認識到,階級地位的嚴重性。他們跟裴子君不是一個層次的,人家再隨和,也是那大戶人家的少爺,有權拿銀子買賣自己喜歡的丫頭,當成貨物禮品一般。
方氏心疼地抱起了趙相宜,千哄萬哄道︰「相宜今天嚇壞了吧?不怕不怕,有女乃女乃保護你。」
「嘁,一群不識抬舉腦子壞掉的!」楊氏小聲地嗤了一聲,卻被趙相宜听見。
「三嬸嬸盡管拉著相蓮姐去鎮上縣里找大戶人家吧,記得給相蓮姐戴上那朵我送的紗花,沒準還真被什麼老爺少爺的挑中了呢,不是小妾想必也是個通房!」趙相宜牙尖嘴利地刮刺道,她這具身子今年四歲了,口齒清晰了不少,很多晦澀老成的話,她也可以通過內心慢慢表達出來了,不再如先前那般出現結巴或者難以發聲的現象。
楊氏被趙相宜這麼一刺,心里更是不舒服起來,但又想到這個家還沒分,還是不要惹方氏起老火的好,于是便用力地扯著趙相蓮回了西屋。
方氏嘆了口氣,直搖頭說是家門不幸。
各自回了屋,趙信良把一雙兒女叫到跟前,千叮嚀萬囑咐地要他們日後少跟裴家的那些人來往,都不是好貨。
趙相宜心里唏噓,想著日後跟裴子君見面的機會也少,而且她現在也沒什麼心思想跟他玩了,便是狠狠地點了點頭。
趙信良和趙弘林見狀,這才是大舒了一口氣。
這廂,遠在江寧縣的裴府廂房內,陳翁氏很是不可置信地放下了手里把玩的瑪瑙串珠看著桑玉︰「你說什麼,這事沒成?」
桑玉很是艱難地點點頭,一句話也不敢說。
「真真是奇了,這天底下居然還有這般執拗的人。」頓了頓,陳翁氏的鳳目一轉,「可是他們家嫌我們開的條件低了?」
桑玉搖搖頭︰「他們的態度很是堅決,任我們怎麼樣也說不動呢。」
「我想也不是待遇的問題,我開的條件已經很是寬容了,根本不把那小姑娘當下人來看,只把她當成是子君的玩伴呢。」陳翁氏滿臉的不悅,「這下可怎麼是好?我答應了子君明天他生辰的時候,要送一件頂好玩而且讓他極滿意的禮物給他的。這會事情成不了了,我可上哪兒給他變出個小姑娘來。」
「子君少爺上回不是叨念著京城里的糖葫蘆麼,又大又圓,他可是嘴饞呢。正好夫人這次過來帶了個廚子在身邊,不妨讓那個廚子給做出一些來,當是生辰賀禮吧。」桑玉提議道。
陳翁氏面色稍霽︰「倒也是,不過那糖葫蘆卻是表面上的禮物,這可是我親外甥過生辰呢,我定要送些個金貴的出來,才算體面的。」沉吟片刻,忽然吩咐道,「我看就送一套純金打造的金飾給他增福,另送江寧縣的一座兩進宅子給子君做別院賞玩罷。」
「噯!夫人就是闊綽大方會疼人的!」桑玉趕忙奉承道,陳翁氏的心情這才好了不少,想著趙相宜一家不過是些小角色,也就不跟他們計較了,只尋思著明日要叮囑裴子君少跟那樣的人家來往,成什麼樣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