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知不是雪,為有暗香來。」
甘紹廉細細品味詩句,搖頭晃腦,如痴如醉。而慕容長天和張秦驚艷的目光都望向了石中玉,前者隱有愛慕,後者隱有懷疑。
「句倒是好句。」太子妃吳氏終于發話,「不過體裁太過隨意,又是五言,又是七律,詩不成詩,調不成調的,未必算是佳作。」
她這話違心,慕容長天明知道是怎麼回事,張秦也能理解其意,所以都沒有反駁。偏偏甘紹廉是個認死理兒的,當下反駁道,「太子妃殿下,恕下臣不敢苟同。詩之高下,應以意境而論。下臣等三人的詩作固然字句工整,卻絕對沒有堪稱為絕唱的精句。這位小兄弟的詩就不同了,首首可為千古傳頌。所以臣以為,既然高下立分,今日賞雪賽詩再不必比下去了,其中之冠,當屬裕王殿下的家丁所作。」
吳氏心里惱怒,臉上卻仍然端莊貴重,不過加了少許寒霜之色,轉頭問道,「長天,張先生,你們也這樣認為嗎?。」
慕容長天猶豫片刻,終于垂首道,「小甘大人此評公允,兒臣等甘拜下風。」
張秦彎,表示完全贊同。
吳氏腦筋飛轉,又拿過詩作,貌似細看,實際心下盤算,片刻後展顏笑道,「本妃細看之下,倒也覺得裕王府的詩作確是上佳。」她不說石中玉,而指裕王府,一听就是沒安好心。
果然,她繼續道,「裕王府人才濟濟,連個小小家丁都讓前科狀元,當今才子折服,真是了不得呢。本妃本來為賽詩加了采頭,也不值什麼,不過圖個意思罷了。既然小甘大人對這三首詩如此推崇,本妃倒不好意思拿出手了。不如由我稟明聖上,再加賞賜如何?」
她這就是挑撥嘛。
本來慕容長天儲位不穩,就是因為慕容恪的存在,他爭不爭位都被人當成了敵人,現在太子妃這麼說,言下之意就是說裕王府臥虎藏龍。所謂帝王心術,求的就是個平衡,如果有人打破平衡,或者讓皇帝感覺到威脅,那就糟大糕了。
「母妃,那家丁不過做幾首好詩,又不是治世經濟文章,也算不上多了不起,用不著驚動皇祖父吧?。」慕容長天是吳氏的兒子,哪能不知道母親的意圖。他本不該開口,卻不想石中玉受牽連,因而忍不住說。
可沒等太子妃吳氏開口,甘紹廉又多嘴道,「不然不然。如此好詩,自當刊印成冊,讓天下士子文人共賞之,才是道理。」
石中玉一听就急了。
她要低調,因為她越為人所注意,將來隱居的可能性就越小。今天是被逼的沒辦法,慕容恪是開著玩笑說要月兌掉衣服打的,不過那人喜怒無常,說話听不出真假,她不敢冒險。本想著驚艷一下別人,給慕容恪掙了臉就算了,哪想到還要出詩集這麼可怕。
本能的,她看向阿忘,好像阿忘就是她的主心骨兒似的。正好,阿忘也向她望來,並瞄了一眼慕容恪,雖然暗示的程度很淺,但血濃于水,兄妹兩個心有靈犀,石中玉立即明白,上前幾步,跪倒塵埃。
「草民回稟太子妃。」石中玉高聲道,「其實那詩作並非草民所作。想草民出身低賤,能識得幾個字,已經是天大的機緣,哪里會做詩?這些,都是我們裕王殿下平時所作,草民听得多了,記在心里,今天不過隨便拿出幾首,由眾位品評罷了。」
慕容恪沒有動,但听得皺起了眉。特別是別人沒看到,他卻看到了阿忘示意的眼神,心里又惱火又疑惑。
他是故意要石中玉出風頭的,一來想激得太子妃加緊動作,畢竟讓小人物駁了面子,破壞了計劃,以吳氏的心胸來說,是斷不能容忍的。二來,他總隱約覺得石中玉會離開他,特意讓那小子揚名立萬,因為名聲大了就再難偷偷離開。
結果,居然被那個馬夫輕巧的破了他的想頭。這時候,他若說詩不是他做的,石中玉這頓板子就逃不掉。欺瞞太子妃一次就夠了,到底還有他頂著,若是兩次,那小子就要開花。
「太膽讓你做詩,不會就干脆言明,怎可弄巧騙人?」吳氏借機發作,「你家殿下就這麼教你做事的嗎?。」
石中玉低下頭,知道慕容恪會保護她,自不用她多嘴。
果然,慕容恪懶洋洋地道,「皇嫂息怒,剛才我說由我的貼身家丁代我‘出詩執筆’,並沒有明說一定是由他親作啊。」
吳氏被慕容恪噎了下,但馬上眼珠一轉,冷言道,「老七,奴才們不服管,就得好好教育才行,不能回護,不然主不主,僕不僕,成什麼體統?你說這三首詩是你的,可能背來?」因為詩作沒被慕容恪看過,吳氏才有些一說。
石中玉跪在一邊,心中暗松了口氣。
幸好啊幸好,剛才她為了顯擺,低聲把詩作給慕容恪念過一遍,就在甘紹廉夸贊她的書法之時。看來,不得瑟不死團的團員不是白當的,而且關鍵時刻也有用處。而慕容恪雖然寫字有障礙,但頭腦卻極其聰明,可以劃歸非正常人,俗稱妖孽那一類,所以她並擔心慕容恪背不出。
「看來,皇嫂真喜歡臣弟的詩作啊。」慕容恪站了起來。
因是私宴,他沒穿正式的冕服,也沒戴正式的王冠,更不懼冷,身上只穿著白狐腋的箭袖衫,腰束銀蟒帶,腳蹬石青色靴子,這麼一站起來,在黑夜白雪明月下,分外惹人視線。
他的聲音也很好听,只要不是發怒,或者諷刺人,總帶著那麼股子誘惑的感覺,低沉,鼻音略重,柔軟中帶著醇厚,只听聲音的話,很想讓人和他戀愛。當然他這個人很惡劣,一旦了解了,就想離他遠一點。
而此時,他三首詩詞念畢,全場迷醉,金旖晨更是鼓起掌來。
吳氏面色雪白,好歹被雪映著,不仔細注意就看不出來。她今天是想給金氏女看看,她的長天是最佳夫婿的人選,哪想到給他人做了嫁衣裳。
她哪知道,金旖晨贊的不是慕容恪本人,而是那三首詩。她平日里胡鬧,但本質上卻是個才女。至于目光射到慕容恪身上,其實只是瞄著那個方向,看的是石中玉而已。
「裕王殿下大才」甘紹廉受家庭和教育的影響,本來極為不喜慕容恪平日行事之囂張跋扈、目無法紀,可此時卻為「慕容恪」的詩才所傾倒,上前幾步道,「懇請裕王殿下賞賜幾首平日里的詩作,找個書局編印成冊,供天下士子瞻仰。」說完,還一躬到地。
都到這個份兒上了,慕容恪如果置之不理就太過了。于是他虛撫一把甘紹廉道,「小小拙作,不值得什麼。小甘大人抬愛,自與本王的小廝聯絡即可。」甘紹廉有文職在身,所以人人稱他為「小甘大人」。
甘紹廉一听,心花怒放,隔著遠遠的,當即先向石中玉抱了抱拳,其熱情倒把石中玉嚇了一跳。但其實也可以理解,她背的詩都是精華啊,可遇不可得的名品,很多人一生也不過做出一兩首來,突然由她傳世三首,當然驚艷了。
總之,這場賞雪詩會就在某些人覺得分外盡興,而另某些人覺得特別掃興之下落幕了。石中玉和慕容恪回到不語軒,心里正盤算著刊印詩集能賺多少錢,慕容恪會不會抽頭的事,慕容恪突然問她,「不為難嗎?。」
她一愣。
「本王說的是詩集。」慕容恪解釋。
「如果為難,殿下能收回剛才的話嗎?。」石中玉想了想,反問。
「不能。本王言出必行,一言九鼎。」
「那不結了?您再問這些還有意思嗎?反正,由我殫精竭慮,嘔心瀝血就是了。頂多,殿下多賞我些名貴補品吧?。」
慕容恪眉頭一挑,目光在石中玉臉上掃過。
這小子根本沒有一點為難的樣子,而且就算加上以前送給金旖晨的詩作,也湊不成一本詩集。但她那麼胸有成竹,難道真是月復有錦繡?
一個賣身王府的人,一個從江原逃難的人,能寫出一筆好字來夠稀奇了,還能做出這麼多絕句出來,他的這個小家丁可絕不簡單哪。
石中玉似乎總是想從他身邊跑開,雖然沒有實質行動,但他感覺得出來。那麼,石中玉就不是某些人安插在他身邊的,那麼這小子到底是什麼來頭?早說要調查石中玉的身世,卻一直耽誤到現在沒辦,現在看來真要抓緊些。還有,這小子為什麼總跑西山堂?愛書,還是……
「其實,本王倒愛那最後一首。北風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飛雪。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散入珠簾濕羅幕,狐裘不暖錦衾薄。將軍角弓不得控,都護鐵衣冷難著。」他轉開念頭,輕輕吟頌,「你到過北地嗎?描述得很貼切啊。你怎麼知道那天氣冷到連刀也拔不出來?」
這詩作本身就是千古絕唱,很有感染力,剛才石中玉寫這首詩時,又有意討好,改了幾個有關地名風俗的詞,雖然句子就不工整了,但卻更符合異時空大燕的事實。
「殿下出征時,我擔心來著,所以請教過夏公公,這才知道北魏那邊的風光和行軍打仗的艱辛。」石中玉嘆道,「世人只看英雄凱旋,卻不知其中的苦楚和凶險。用俗語來說,就是光看見賊吃肉,沒看見賊挨打。我這不是心疼殿下嘛,才寫出這首來。」
是啊,外人只見他的外表,只有這小家丁最了解他的不堪和孤零。
慕容恪被石中玉的俚語逗笑了,同時心頭只覺得有什麼陷了進來,一塌糊涂。而讓他無法預料的是,接下來的幾天,出現了各種混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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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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仍然是過渡章,但仍然很重要,下面幾章要出事鳥。
還有,大家有興趣可以搜一下那幾首詩。雖然66不太懂詩,但真的很喜歡看,也真的覺得和紅樓夢中的香菱說的一樣,有的詩句就如幾千斤重的橄欖,越嚼越有滋味。
在這里就不放全詩字句了,怕大家說我灌水湊字。呵呵。
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