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她是站在那高高在上的位子上了,可也不過是因為一場莫名其妙的重生,依仗了這原不該屬于她的血緣罷了。若她這輩子不是從大夫人肚子里出來的,若她這輩子依然是那個洛家的棄女,此時被視若無睹的人便該是她了。
然而她能說許家婆子做的是錯的麼?許家婆子也不過是出于對老夫人和洛府的忠心罷了。
洛青菱伏在墨香的肩上,微微的閉上了眼。廊上隔了十步便掛了一個燈籠,明明暗暗的印在她的眼簾上,仿佛在波瀾的海里似的,時而起伏,交織著明亮和黑暗。
她的上輩子是愚蠢的,有足夠的美貌,卻沒有足夠的智慧,做事常常畫蛇添足。不懂得揣摩人心,更不懂得人家的言外之意。有野心沒手腕,這是十分悲哀的。
該是有心眼的,卻偏偏是個沒有的,一次又一次的信錯了不該信的人。
而她原本以為,一個人的好壞是分明的。好就是好,壞就是壞,這個世界也原該就是如此的。
可重活一世,她才開始明白,人是混沌的,黑白分明的人和事是不存在的。很多時候,人做什麼事兒都是由他的身份和環境決定的,力不從心、身不由己。
墨香身上柔軟又溫暖的觸感透過她身上的衣料傳來,她的腳步輕緩,身子的起伏並不大。
閉上眼楮之後,耳朵反而愈發好使了。她听到墨香和許家婆子在低聲說話,她胸口微微震動,傳入耳中的聲音悶悶的。墨香盡量壓低了自己的聲音,听起來有種不真切的感覺。
轉過最後一個長廊的時候,眼前燈火通徹。洛青菱听到墨香在小聲的同人說話,「路嬤嬤小心些,姑娘睡著了。」
接著洛青菱便感覺到自己被另一雙手抱起,一股淡淡的女乃香傳入鼻端,那緞子冰涼的觸感和這味道顯示了抱起她的人是路嬤嬤。
「喲,六姑娘這是睡著了?」
一听到這聲音,洛青菱原本昏昏沉沉的腦袋瞬間變得清醒了,這個甜膩柔美的聲音是柳姨娘的。
隨著她的走近,一股玫瑰的甜香傳入鼻端。柳姨娘伸出手模了模洛青菱的額頭,她的手溫溫的,「幸而只是睡著了,就怕是吹了風發熱,那可就不好了!想來是六姑娘不常出去,今兒累著了。」
路嬤嬤的聲音響起,沒有起伏的聲音顯得十分嚴肅,「本該叫醒姑娘與姨娘見禮的,只是我們姑娘身子不好,往往睡的淺,難得能睡上一會兒。所以怠慢了姨娘,還望姨娘見諒。」
「瞧嬤嬤這話說的!」柳姨娘銀鈴般的笑聲響起,「我哪兒是那麼小氣的人呢?你心疼姑娘,難不成我就不心疼了麼?」
路嬤嬤垂下眼去沒說話,柳姨娘眼珠子轉了轉,瞧見了那站在一邊的洛珠兒和洛沁染,跟她們相互見了禮。
她揮了揮手中的繡帕,「咱們就別站在這了,趕緊進去吧,老夫人和老爺都等著呢。」
洛青菱睜開眼,看著走在前頭柳姨娘娉婷窈窕的背影,心頭縈繞著一種復雜的感受。
進了屋里,老夫人坐在最上首,旁邊便是洛老爺。除了大夫人陪在一邊布箸之外,大房里的幾個姨娘也都站在了屋子里。
洛青菱不由得仔細的打量著這兩個姨娘,上輩子她便與這兩個姨娘並不熟,這一輩子還未曾見過她們。柳姨娘見她的目光望向那邊,十分善解人意的同她介紹起來。
「姑娘小的時候也曾見過這二位姨娘的,只是姑娘身子不好,她們也不便打擾,所以後來也不太常見。姑娘那時年紀小,興許記不得了也是有的。」她指了指站在左邊的那個身著石青色褙子的女子,「那是你四姐洛珠兒的姨娘徐氏。」
那徐氏只在腦後梳了一個髻,頭上也只插了一支不甚起眼的木簪和一把梳篦,身上的褙子也不過是一般的布料。她低眉垂眼,看上去甚是樸素溫和。
柳姨娘指著另一個繼續說著,「這一個則是你勤哥兒的姨娘李氏。」她轉過頭來看到洛青菱面上疑惑的神色,恍然大悟,「是了,你與你勤哥兒沒見過幾次,更是沒怎麼見過李姨娘,不記得倒也正常。」
洛青菱點了點頭,看向李姨娘。
李姨娘是一個個子高挑的女人,長眉高顴,唇有些略薄了,眉眼分開倒並不算得是什麼美人,然而合在一起偏偏就有一種奇異的美感。特別是她瞧人的時候,眼波流轉,便帶了一股傲慢又誘人的味道。
她穿了一身湖藍色的褙子,梳了墮馬髻,在上頭插了銀制雕花的步搖,後頭插了兩朵今年新制的絹花。
看著她,洛青菱忽然想起了柳姨娘說的那個勤哥兒是誰了。那勤哥兒名叫洛禮勤,是這個李姨娘生的庶子,平日敦厚守禮,倒是不太容易讓人有印象。可洛青菱記得,這個李姨娘偏偏是個潑辣沒眼色的人,對著柳姨娘說話也素來不甚客氣,卻也不知怎的養出那麼一個敦厚的兒子出來。
這麼些年來,府里原有的妾室通房以及樂戶舞姬都被柳姨娘打發的差不多了。洛老爺素來是個喜新厭舊的人,柳姨娘也是瞧他的眼色,他真正冷落了誰,柳姨娘便會下手打發誰。原本府里的姬妾眾多,如今卻只剩下這麼三個了。
而這兩個姨娘能在柳姨娘的手下留了這麼久,並且能讓喜新厭舊的洛老爺一直記得,倒也不算是件容易的事情。
那個徐姨娘樸素低調,又是依附著柳姨娘的,能被留下來倒也說得過去。可是……洛青菱的眼楮不由得盯著李姨娘,思索了起來。
如柳姨娘那般精明的人,為何要留李姨娘這麼一個有威脅又不听話的人在身邊呢?難不成她們二人只是看似不合,實則明修棧道暗渡陳倉麼?
正這麼想著,被一直看著的李姨娘斜過頭來,直直的盯了洛青菱一眼。
這一眼鋒銳狠厲,看的洛青菱心頭一跳。
只一瞬,李姨娘的目光便變成了帶了一絲慵懶和傲慢的模樣,仿佛那一眼銳利的目光是洛青菱的錯覺一般。可是那跳動在喉頭的心提醒了洛青菱,那一眼並非是她看錯了。
一個深宅婦人,何以能有如此鋒利的眼神?洛青菱不由得迷惑了。
從那眼神可以瞧得出來,不論柳姨娘是否與她私下有聯系,她們二人之間的關系決然不會像是自己之前想的那樣是柳姨娘做主導的。
那一個眼神,桀驁不馴,斷然是不會願居于人下的眼神。
如今想來,興許並非柳姨娘不願打發她,而是沒法子打發她呢?
只是擁有著這樣眼神的李姨娘,究竟會是什麼身份?又為何會心甘情願的留在洛府深宅里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