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哥性格執拗,他認準的事,十頭牛都拉不回來。他這一次把俺許給那老頭,更是看中了人家許諾的五兩銀子。」香草頹廢而氣憤地蹲子,用手死命地摳著地上的枯草,「俺趁他們睡熟之際,爬上櫃子頂,用盡力氣推開了擋住窗子的大石頭,好不容易才偷跑出來。」
「本來,俺是打算逃出去的,可是俺沒有出過門兒,不識路。又听人說外面有專門強搶民女的歹人,如果真被歹人搶了去,那還不如死在這里一了百了。」香草眼中閃過決絕之色,「既然他們如此待俺,俺也不怕讓他們背上一個逼死自家妹妹的惡名。」
兄嫂為了銀子連她的性命都可以棄之不顧,她哪里還用得著去顧及他們會不會因為自己的死而背上惡名。縱然他們因為自己的死受盡村人的指責,從此在村人面前抬不起頭來,那也是他們自找的。
緊緊地看著面前大膽直率恩怨分明的香草,柳曼竟覺得她與自己有幾分相似。吃苦受累她不怕,一點無傷大雅的小虧,她也可以默默地隱忍。可若是觸及了她的底細,那她也絕對不會客氣,一定會還以狠狠的一擊。
「五兩銀子?」柳曼輕輕地重復了一句,略一沉吟,接著道,「既然他們圖的是銀子,那也不難辦。我身邊倒還有些許銀子,若是你願意,我可以再往上加點,相信他們一定會答應吧。」
銀子,又是銀子。古今中外,到底有多少女人的幸福,就葬送在這些生不能帶來死不能帶走的錢財之上。
香草含淚感激地看著柳曼,半晌之後,卻仍是搖了搖頭︰「恩公肯舍下這麼多銀子幫助俺,俺的心里很感激。可是,俺卻不敢再留在他們身邊了。俺怕啊,他們是沒有良心的狼,這一次可以不顧死活地逼俺嫁給曹老頭,下次呢?若是下次他們再逼著俺與人作妾或是嫁個傻的癱的,那俺除了死,也還是別無選擇啊。」
與自己所在的祝家莊相比,曹家是個大族,且不說已經給了定銀的曹家定會不依不饒,只說看兄嫂今日的那口氣,竟是半點不顧及自己。婚姻之事,本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如今父母早已不在,自己的終身便攥到了他們的手上。他們的嘴臉已然露了出來,這一次讓他們得了便宜,保不準他們便會在此事上想法子弄錢。
說著說著,稍稍止住的淚水又從香草尖瘦的臉頰上滑落下來,她撲通一聲再度跪在地上,對著柳曼重重地磕了一個響頭︰「俺不求吃不求穿,什麼苦都能吃,俺可以給恩公做個奴僕,只求恩公把俺帶離這祝家莊。」
她不怕苦不怕累,性子卻有些烈,不是個願意任人擺布的人。她以前那樣辛苦,卻從未有過一句怨言,唯獨對于兄嫂現今這樣絕情的安排,無法接受。縱然是死,她也絕不可能如了他們的意。
香草的擔心也不無道理,看著她一幅決意要離開的模樣,柳曼同情的同時卻顯得有些無奈。
她現在不說是寄人籬下,至少也是欠債累累、與人為僕。本就尷尬的身份,身邊再帶個人,那算什麼?何況她現在還是被雲祈一路捎帶回隴城的,這叫她要如何向他開口啊。
「我現在……」柳曼收起心底泛起的同情,稍稍冷靜了些,望向香草冷靜地道,「不是我不帶你離開,實在是我現在很不方便,我連自己的生活都沒法保證。」
柳曼一邊有些不安地說著,一邊伸出雙手去扶香草,不料香草卻是輕輕地推開了她的手,再度磕了一個頭︰「俺不會給恩公增加太多的負擔的。俺有力氣,可以一路給人干活,換些吃的。就算沒有飯吃,俺也可以挖草根和野菜充饑。恩公,你不答應俺,難道真的要在兩次救了俺的命後,再看著俺死去嗎?」不跳字。
香草抬起頭來,沒有一絲贅肉的額頭上已然有些發紅。她說完後,緊緊地抿著唇,一雙眼楮一眨不眨地盯著懸掛在樹枝上的她的腰帶,眸中閃爍著堅定決絕的神采。
話已經說到這個份兒上了,再看著香草再度豁出去了的神情,柳曼不敢再出言想拒,只得勉強點了點頭︰「好吧,今晚時辰不早了,你且先回去,等到明天早上再來此處找我吧。」
她怕她再拒絕之後,香草真的會再次尋死,以其堅決要離開家和剛才寧願上吊也不嫁的剛烈程度來看,是絕對會那樣做的。
或許就算香草真的死了,責任也完全不在她。可是她能心安嗎?她明明有挽救她生命的能力,卻眼睜睜地看著她絕望之余自行了斷。
「真的?」香草破涕為笑,快速地從地上站起來,拉住柳曼的手,「謝謝恩公。」
「別再恩公恩公地叫了。」柳曼用指尖揉了揉眉心,露出一抹牽強的笑容,「看上去你應該比我年長,暫時叫我柳明吧。」
「對了,」柳曼面容沉了沉,有些嚴肅地望著香草,「因為一些不得已的原因,並沒有人知道我的女子身份。你若要隨在我身旁,必然不能輕易地暴露了我的身份。」
許是被柳曼的嚴肅所怔,香草也顯出幾分小心謹慎來,緩緩地點了一下頭,她堅定地道,「恩公放心,俺一定事事听恩公的,你不讓俺說話,俺絕不多說半句。」
香草堅定的保證話語,讓柳曼基本放了心。想到她還沒有改口,不由笑了笑道︰「你讓我怎麼相信你啊,剛剛跟你說不要叫恩公,你又忘了。」
「俺,俺可沒忘。」香草一听有些著急,發誓般地向柳曼再次保證,「俺要是亂說話,柳……明你就把俺隨便扔到哪個旮旯里喂狼好了。」恩公恩公地叫順了,一時改過來還真有些拗口。
「好,這樣我就放心了,你且先回去休息吧,若是明天隨我走,可是要趕路的。」她較真的模樣有點像急于證明自己的小孩子,令柳曼忍不住抿了抿唇。
「哎,好。」香草答應過後,看了一眼身後的大樹,又看了一眼似乎不打算馬上離開的柳曼,遲疑了一下,才向著村中走去。
香草離去後,柳曼真的沒有馬上離開,而是背靠大樟樹,抬頭仰望著遠處的夜空,微微地出神。她得好好想想,待會兒怎麼跟雲祈說。自己的吃住羅子俊安排好了從未操心過,現在莫名多出一人來,少不得要自己另外付算了,總不能佔人家的便宜。好在兜里現在還有點銀子。
不過?柳曼突然想到一個比花銀子要嚴重得多的問題。那就是一路上的安全。不說路上可能還會遇到伏擊,只說憑著青洋的謹慎與警惕,會容忍自己再帶上一個連自己都很難保護的香草嗎?
如果他不答應呢?香草會不會認為是自己不想把她帶在身邊,再次絕望的她會不會再在這棵樹下吊死。眼前突然浮現出剛才听到要離開後陡然變得神采奕奕的那張尖瘦至極的臉,突然之間雙目圓瞪紅舌吐出的淒慘情形,柳曼忍不住緊了緊衣服,心底閃過一抹寒意。
少不得要想盡辦法說服雲祈主僕二人了。柳曼無奈地輕嘆了一聲,抬步離開樟樹,回到不遠處的住處。廚房的舊木門,只是用一根木栓稍稍地固定了一下,晚風一吹,便吱扭作響,像是隨時要倒下一般。
看了一眼已然熄了燈的雲祈的房間,听著從里面傳來的微弱的鼾聲,柳曼知道他已經睡下了,便輕輕地合上大門,也回到自己的屋里去休息。
翌日一早,柳曼便起了床。因為記掛著帶上香草的事,她怕起得晚了匆忙之間沒有時間說服雲祈與青洋。
「怎麼樣?主子的傷有沒有好些?」雲祈屋里傳來青洋一如既往淡漠的聲音。
片刻的寂靜,許是青沐正在拆開紗布察看傷口,過了一會兒,才听青沐回答道︰「有些麻煩。敷上我配制的特效金瘡藥後傷口還是有些潮濕,若要令傷口好得快,實在不適合長途奔波。不過……」
柳曼正在猜測雲祈會不會留下來再休養幾日,忽然外面響起一陣雜亂的響聲,似乎正與昨日是一個方向。她不由側耳細听起來,遠遠地似乎听到有人跑著喊了一聲︰「快,大家快去幫忙救人,香草那丫頭跳井了。」
什麼?香草跳井了?柳曼只覺得一股寒氣自腳底升了上來,令她忍不住打了個寒噤。昨晚自己答應她後她不是還高高興興的嗎,到底又發生了什麼事,才會致使她不過才過了一夜,便又突然跳井了?
略一思慮,想著雲祈就算今日打算離開,也必然會吃了早飯再走,她便想著過去看一看香草。同門外的青淵講了一下,讓他替自己向雲祈打個招呼,柳曼便急匆匆地循著響聲走去。她剛走到屋角處,一只雪白的鴿子撲騰著翅膀落在了屋脊之上,嘴里發出咕咕的叫聲。
遠遠地,柳曼看到一群人圍在一起,外圍還有好些小孩在繞來繞去,或縮著身子人群中鑽,分明是也想進去看一看熱鬧。人群中,好些人已經議論開了︰
「哎喲,好端端的一個人,就這樣沒了。」
「唉,瘸子他們夫婦這是造孽啊。為了一點銀子,竟把自家妹妹逼成這樣。」
「你說誰造孽呢?」一道尖銳潑辣的聲音緊接著響起,「俺和她瘸子哥那也是為她好,怎麼著曹老四家現在也比俺們家強多了。是她不知好歹,不領俺們夫妻的情也就算了,現在倒鬧出這麼一出來,不知道是安著什麼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