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入興隆客棧,已有一個十五六歲的跟昨天的羅林一樣穿著的小廝在廳內表情不悅地站著,看到柳曼出現,很不屑地瞟了她一眼,神情還有幾分不耐煩。
「跟我走吧。」等到柳曼判斷著走到身旁,小廝羅松語氣不善地拋下一句,轉身便率先離開了。
就這麼個窮小子,左看右看上看下看,不也是一個普通的窮小子麼,頂多是長得好點罷了嘛。真不知道少爺是怎麼想的,听說不過才見過兩面,就把他帶在身邊,不但一口氣借給他一百兩銀子,還一來就能掙十八兩銀子一年。
要知道,我和羅林跟在少爺身邊十幾年,一年領的銀子,也才跟他一樣啊。可我們是家生子,自是忠心耿耿為少爺做事的。他能一樣麼?萬一出個差子,憑著少爺的身份,那麻煩可就大了。
怪不得我昨天從客棧外辦完少爺交代的事回來,听到表小姐在那兒跟珠兒嘀咕少爺做事有些胡鬧了,見到我,還一個勁兒地讓我勸勸少爺。听那話頭,似乎還有意讓我把人擠兌走。
少爺當真是有些胡來了,還讓我來這兒等著,論資歷,這人配麼?
看著羅松不服氣離開的背影,像極了嫉妒別人獲獎的學生,柳曼好笑地搖了搖頭。表小姐的厭惡,小廝的不服,這以後的日子怕也不是那麼好過的,小刁小難怕是少不了了。
稍一停頓,柳曼便跟在羅松的後面穿過大廳走向後院。迎面飄來陣陣食物的香味,令久不飽月復在這兒從未沾過葷腥的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側頭向右望去。
炊煙縷縷,那夾著食物香味的白霧,隨著風兒飄散。昨日的大火,對客棧生意的影響並不大。那臨時當作廚房的屋子門口,伙計們進進出出的忙得不亦樂乎。
由此可見,興隆客棧名符其實,生意確實興隆。
「你倒是快些。」走在前面的羅松,頓了步子不耐煩地催促了一聲,又急急地走開了。
「哦,來了。」柳曼應了一聲,趕忙跟在他的身後。
走過前面的雙層客房和一排矮房,後面變得空曠起來。柳曼陡然發現,客棧的最北端,竟是一個有樹有花有池塘的小型花園。怪不得昨天見有人從這邊取水,原來是這兒有個池塘。
樹木參差,偶有樹葉凋零,池水清澈魚兒暢游,雖然因為秋天的緣故,多了些蕭瑟之感,倒也不失它的清幽靜雅之味。
更妙的是,樹木掩映下,一條短短的廊橋從岸邊直通池塘之上的小亭之中。六角小亭,飛檐流角,玲瓏精巧,亭內坐椅石桌一應俱全。
一杯清茶,倚欄而坐,看群魚嬉戲,听秋風蕭蕭,確實是一處清靜的賞景之處。
「你看,你看,那還有一條。嘻嘻,嘻嘻!」女子銀鈴般的嘻笑聲,悅耳動听。柳曼卻覺得它響得太不合時宜了,好端端寧靜清幽的環境,就因為這突兀的一聲,而完全破壞了。
柳曼有些惋惜地循聲望去,只見亭中一名紫衣女子正憑欄而倚,半個身子都趴在亭欄之上,興奮而專注地指著池中游來游去的錦鯉。她的身後,正是神情有些緊張不停說著什麼的珠兒。
而把柳曼的目光牢牢吸住的,卻是整個身子靠在亭柱之上,靜靜地看著池塘中廖廖無幾的幾片殘荷的白衣男子。
是他?那雪白的衣袍,那似乎永遠也撫不平的眉頭,那周身時時散發出來的孤寂與冷漠疏離,那眼眸深處強斂著的淡淡苦澀,這不就是他嗎?
不過是遠遠地看過一次罷了,再次相見,柳曼的心底竟快速地滑過一抹極淡的驚喜,淡得連她自己都沒有察覺,便消逝無蹤。
他怎麼會和羅公子的表妹在一起?他們之間又是什麼關系呢?
「啊!」
「小姐!」
「 !」
不同音質的聲音接連響起,如同一部短得不能再短的交響樂一般,短促而雜亂。
一道紫色的光影墜入水中,濺起一道巨大的水花。听到響聲,白衣男子微抬了抬眼瞼,隨即又一臉冷漠地看著池中的荷葉。與此同時,一道深藍色的影子快速地掠過廊橋,沖過白衣男子身邊,一個騰飛扎向水面,再一個縱起落入亭中。
羅子俊的反應快速而自然,等到他衣袍干潔穩穩地站在亭中時,他的臂彎里已經多了混身濕淋淋的王怡欣。
柳曼隨著羅松匆匆趕到亭里的時候,羅子俊已經把人交到了珠兒的懷里。
「快扶你家小姐回房換上干淨衣服,再用被子幫她捂熱,當心著涼。」羅子俊抖了抖被王怡欣的頭發弄濕的袍袖,對著珠兒叮囑道。
「是!」珠兒一邊拂開王怡欣散落在臉上的濕發,一邊扶著她往亭外走。
入秋的天氣有些涼,從水中起來就更別說了。混身濕透又受了驚嚇的王怡欣,臉色蒼白,嘴唇微微發紫,身子也輕輕地顫抖著。
可是,短暫的驚嚇過後,她卻掙月兌珠兒的手,一身是水地沖到白衣男子的面前,指著他質問道︰「你還算是我表哥的朋友嗎?明明看到我掉入池中,卻見死不救。整天裝出一副千年冰塊的模樣,是以為全天下的人都負了你嗎?。」
白衣男子仍然一動不動,就那麼倚著亭柱,目光定定地望著池塘。只是柳曼留意到,在他听到那個負字的時候,深邃的眸子略閃了閃,但眨眼間便又如深潭般,深不見底。
白衣男子的毫無反應,更加激怒了王怡欣,她咬著微微作響的牙齒,恨恨地道︰「別以為表哥會拿笑臉去對你的冰臉,你的手下會拿熱臉貼你的冷,別人就都會順著你。告訴你,我早就看你不順眼了,早就希望你不要再出現在我面前了。像你這樣冰冷無情的家伙,遲早有一天會被所有的家人與朋友拋棄。」
「表妹!」羅子俊沉聲呵斥著快步走到王怡欣身邊,臉色難得的認真嚴肅起來。這個表妹,真是太不懂事了。雲祈不出手,自然有自己的道理,何況,憑什麼人家就一定要救她。
可是,這反而讓王怡欣更加難受氣憤,照著白衣男子的胸口推了一把,重重地吼了一句,「你活該孤獨一輩子。」
「雲祈!」羅子俊的臉色瞬間難看至極,眼中甚至斂著幾分恐慌地看了一眼四周蠢蠢欲動的人影,手上暗暗蓄勢。
白衣男子的雙眼再次閃了閃,原本紋絲未動的身子一掠,眾人只覺得眼前白影一晃,耳旁響過一聲尖叫聲,他和王怡欣就都離開了亭中。
只見他像拎小雞一般,抓著王怡欣躍到了池塘里。在眾人的錯愕驚呼聲中,他如一具雕塑般,一手緊抓著蜷縮成一團的王怡欣,一手負于身後,挺身立于池中的一片荷葉之上。
平靜無波的水面上,他們兩人猶如處于平地般臨風而立。男的白衣勝雪冷面寒霜,女的紫袍翩然皮膚白皙,端的是好一副天仙下凡的美人美景。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這位美女的臉白得有些過了份,蜷縮的身子抖得過于厲害了。
「少爺就這樣站著嗎?。」柳曼都有些替王怡欣擔憂,卻發現羅子俊竟然輕輕地吐了一口長氣。
盡管王怡欣做得有些過了份,但畢竟是自己的表妹,羅子俊明明離得並不遠,為什麼不及時地出手制止呢?即使動作沒有那個雲祈快,他們既是好朋友,他的一聲喝止,應該也能阻止得了的。他不制止,到底是因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