虔婆婆坐在木屋前頭,面朝著綠意綿延的草圃,陽光下那張布滿溝壑般的臉似乎也因為舒展而好看了許多,「丫頭,你可記得你剛開始催發種子的時候,有時會催發成草,有時會催發成花?」
任翎頷首,這她當然沒有忘記,「婆婆,我記得。」
「那你能告訴婆婆,」從任翎控制不好種子的催發,到後來練成‘葉滅’大法,這過程中虔婆婆除了提供各種幫助之外,從未追問過細節,「你是怎麼辦到的嗎?」。
「其實並不難,」說起這個任翎還有些羞赧,「這種子的草期和花期的時間並不一樣,只要催發時控制好生長期的成熟度,就可以了。」她一開始一會兒催發成草,一會兒催發成花,是因為靈力在生長期的控制上做得不好而已,後來稍加調整,就再無出錯過。
「沒錯,」虔婆婆點點頭,面容忽然變得蕭瑟黯然,「丫頭,你可曾想過,為何草期和花期彼此沒有交叉重疊的部分?」
「我,」任翎想了想,「我以為它自史以來便是如此?」
她從未思考過這個問題,但虔婆婆這麼一提,倒也真的覺得有些奇特。按理說,植物的花期和果期彼此分開是比較正常的,所謂是花落後結果,卻極少有葉落後開花一說。
「哈哈哈」虔婆婆直笑,聲音從清朗漸漸轉為悲愴,「好一個自始以來便如此」揚起臉望著無盡蒼穹,恨意浮現,聲音低得幾乎听不見,「一切如你所願」
過了許久,虔婆婆才緩緩開口,「丫頭,听婆婆說個故事可好?」
「好的,婆婆您講。」
「許久許久以前,」虔婆婆深深吸了口氣,「有一對草木精共同經歷了十三道天雷大劫,飛身成仙,拜入仙尊門下成為座下童子,兩人在仙界如同夫妻般過著甜蜜的生活。」
「那一日,是玉皇大帝之女昭然公主的壽辰,仙尊帶著這對座下童子前往慶賀,酒席間昭然公主前來仙尊桌邊敬酒,女童子因為不甚打翻酒杯,酒液撒在昭然公主裙衣之上,使得公主勃然大怒,當下便要發落女童子。」
「男童子連忙跪下哀求,願意代替女童子受那刑罰之苦,」虔婆婆說道這里,停了好一會兒,才哽咽著繼續,「昭然公主笑得大量,說什麼看在眷侶情深上既往不咎。男女童子以為幸運躲過一劫,連連拜謝。誰知,那昭然公主不過是為了體現自己的禮儀大度,實際上對此事懷恨在心」
「就在男女童子隨仙尊回到仙府不過數日,昭然公主親自駕臨仙府,竟然設了陷阱讓男女童子百口莫辯,就這樣,兩人被捆縛著送往誅仙台行刑,臨行刑之時,那昭然公主冷冷笑道,‘既然你們這對草木精情深如此,那本尊便賜你們一命誅仙台後能苟且存活,不過,永生永世彼此永不相見。’」
「那對草木精不過剛成仙,在誅仙台上幾乎魂飛魄散,兩人的靈魂緊緊相依,無邊痛楚之後隕落到幽冥地界,魂魄化作光點埋入土間,第二年春天便發了芽。丫頭,你可知道,後來怎樣了?」
任翎听得出神,思量許久才說道,「翎兒不知道。」
「後來,女童子守護的地界只有草盛,男童子那邊,也許是花開吧。」虔婆婆失了神,「誅仙台後,我就再也沒見過沙郎,我知道他近在咫尺,但,正如昭然公主的咒怨,我們永生永世不得相見。」
「婆婆」任翎失聲低呼,「您、您就是故事里的女童子?」
「沒錯,」虔婆婆點頭,「我本名喚作曼珠,他──叫沙華,眼前這片綠草地便是曼珠沙華的綠葉,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沙郎守護的天地,長滿了曼珠沙華的紅花。」
「曼珠沙華,原來,這就是曼珠沙華。」
任翎以前便听說過曼珠沙華是冥界三途河邊、忘川彼岸的接引之花,卻從未見過,是以再次住了許久,都不知道原來自己修煉的‘葉滅’便是用那曼珠沙華之葉。
也難怪,虔婆婆曾說過‘葉滅’之所以如此強大,因為聚集了許多的怨念。這樣的生離與死別有何不同?生生世世不相見,還不如輪回轉世彼此尋覓。
「婆婆要付托于你的事情,」虔婆婆道,「便是與此有關。丫頭,婆婆盼了萬年又萬年,唯一心願就是再見一次沙郎,你,能否助婆婆完成此願?」
「婆婆,」任翎的心情仍然為虔婆婆所說的故事震蕩著,「我不過是一介凡人,如何有能力助婆婆與情人相見呢?」
「可以的,」虔婆婆緊緊地抓住任翎的手,就像溺水之人抓住唯一的浮板,「丫頭,你听婆婆說。」
其實,讓曼珠和沙華彼此不相見,是將他們分別苑囿于不同的兩個空間之內,曼珠的空間在幽冥之地,而沙華則在冥界與人界交接的冥界區域,是以人常說冥界沿途遍地是紅艷艷的曼珠沙華之花,那就是沙郎存在的空間。
「婆婆這有一則空間撕裂之法,能夠通過撕裂婆婆這方空間抵達沙郎的空間,」虔婆婆取出一塊玉簡,遞給任翎,「丫頭,如若你能習得此法,便能助婆婆一臂之力。」
任翎接過玉簡,探入一絲神識草草瀏覽,玉簡上記載的空間撕裂之法雖然深奧難懂,但任翎可是曾受石空這種上界難有的空間秘石指點過的,很快便大概知道自己花些時日便能習成此法。
于是,她抬眼望著虔婆婆,「婆婆,您可是想撕裂空間到您情人那邊去與他重聚?」
虔婆婆滄桑地笑了,搖頭嘆道,「婆婆和沙郎都受仙法所縛,生生世世都不可能離開彼此所處的空間,不可能重聚的。丫頭,婆婆只是想再看看沙郎而已。」
「那,我要怎麼做呢?」
「丫頭,你先修煉此空間秘法,待事成之後,可以撕裂空間到沙郎的空間里去。」虔婆婆胸有成竹,「你在沙郎處可學習‘花誅’之術,學成之後,用此術擊于空間之壁,全力之下的‘花誅’能維持一個時辰以上的攻勢。然後,你再次撕裂空間回到婆婆這里,婆婆助你用‘葉滅’擊于空間之壁,在‘花誅葉滅’共同施法之下,兩處空間之壁會出現連接之徑,持續時間約莫有一個時辰。」
「婆婆等了數萬年,就希望能有一個時辰與沙郎相見,一訴相思之苦。」虔婆婆似哭非哭,伸手擦了擦臉頰,「婆婆這雙眼,當年就是哭瞎的,如今連眼淚都再無一滴,也不敢奢望太多」
任翎紅了眼,為這樣的深情感動著,不由得想起自己的娘親,多少個日夜里也這般地懷想著爹爹?
「婆婆,您稍等數日,待翎兒習成此法,便助您與情人相見」
空間秘法修煉起來頗為順利,短短三日之後,任翎就成功地將空間撕裂,也來到了虔婆婆情人所處的空間。
「你是誰?你從哪里來?」
不算太完美地摔落在地,任翎還沒爬起身,就听見一個清朗的男音,她抬起頭望去,那是一個年輕男子,算不上俊郎,但五官平和,看著很是舒服。
「唔,我叫任翎,」任翎忙站起身作了個禮,「請問此處可有一位叫做沙華的前輩?」
「沙……華?」那人似乎對這個名字很生疏,望向任翎的目光帶著探詢,「你找此人何事?」
「我,」任翎撓撓頭,不知道是否該坦然相告,目光不經意地滑過男子身後,被那漫天滿地的紅花震得睜大了眼,「這、這些便是曼珠沙華之花?委實美麗至極」
「你,」男子突然抬手,一道光華罩在任翎身上,他驀地一震,「你到底從何而來」
「我呀,」任翎笑笑,雖然不明白為何虔婆婆呈現老態,而沙華卻依舊是年輕模樣,但他剛才揚向她的眩光,正是前來時虔婆婆描述過的獨特之光,她很肯定眼前的男子便是虔婆婆思念已久的沙華,「任翎見過沙華前輩,我是受虔婆,不,受曼珠前輩所托,前來修習‘花誅’大法,以便助曼珠前輩和沙華前輩一見。」
男子猛然一顫,倏地轉過身去,任翎見狀往後退了一步,安靜地等待。
過了好一會兒,那男子才轉過身來,難掩紅目,「曼珠、曼珠她可還好?」
任翎抿唇,想起虔婆婆那皺紋遍布的臉和空洞的雙眼,一時不知如何回答。
「她定然不好,對吧?」男子露出苦笑,「曼珠本是要強的性子,又怎會好?你、你說你叫什麼?任翎?」
「對,晚輩任翎。」
「我便是沙華,你要找的人,」沙華快步引路,「翎丫頭,你隨我來。」
沙華帶著任翎在花圃中飛走,很快就來到了與曼珠那邊一模一樣的木屋前,任翎驚詫環顧,還沒開口就听見沙華道,「從你神色看來,怕是曼珠那邊也有此木屋?」
「正是。」
「這是我們飛升之前住的木屋,布置簡陋卻充滿回憶。」沙華帶笑,仿佛年華流轉,記憶猶存,「翎丫頭,給我講講曼珠的事,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