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涼如水。
風比起往常來說似乎凜冽了些,一陣一陣地刮起月色下飄忽身影的絲絲長發,任翎對這一切恍然不覺,只是滿月復心事地悶著頭拾階而上。
那沿山而上的階梯其實是極詭異的,它在夜色當中忽隱忽現,時彎時直,而且在不斷地變化當中!
然而任翎卻沒有發現這點,不知道是她太過專心想事情,還是被著彌漫的夜色迷了雙眼,倘若仔細觀察,能夠發現好幾次在她隨意轉個彎腳或是往前飛躍數步的時候,身後陡然出現過無底深淵,或是刀山火海,這些險境出現得無聲無息,就好像魔怪大張了嘴,沒吃到食物之後就悄無聲息地又復閉上。
任翎腦海里還是剛才混亂的一幕。
那朵七瓣重蓮在鐘予走到她身邊時,霎間綻放出強烈的七彩般的光芒將她們兩人包籠,在那晃眼的光暈一圈一圈氤氳之下,她看見了他深情的雙眼,也許是這些年她都在下意識地躲避,但今天一切被如此明朗地擺在所有人面前,也讓她不得不開始思考自己之前的應對是不是太過烏龜了些?
鐘予在她心底一直都是一個伙伴的角色,無論她是否願意從心底去相信他,但她始終對鐘予是感激的,也知道他是真心待她的。至于感情,任翎已經從四年前的完全懵懂到如今的略有所悟,悟的並不多,至少對她來說,是無法感受所謂心動的感覺,或許是自己少根筋吧,以修煉為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情這一點,她從未改變過,她在心底最深處早已認同了娘親曾經給她灌輸過的觀念。
修真路途漫長而遙遠,是要一個人去走的。
也許這種想法在氤靈門內驚世駭俗了些,但卻無礙于她個人的信念。
目光因為這些想法變得清晰堅定了些,任翎微微緩下自己的腳步,想起鬧哄的一幕,心情還是極為郁卒。
在眾目睽睽之下被推到那麼一個尷尬的境地,任翎心里除了反思自己平日里的龜縮之外,其實是有點憤怒的,她並不想受人矚目,更不想在毫無預知的情況下就被放在了一個自己無法控制的局面,就算鐘予喜歡她,那在場的人也不應該認為她就該感恩涕漣地接受吧?
所以,在眾人進入狂歡的最後時刻時,她悄悄地避開了一切,尋了最清靜的方向一路狂奔,想要好好理清自己的思緒。
走著走著,忽然空氣中傳來優雅婉轉的簫聲,那音符時而纏綿悱惻,時而哀傷悲慟,時而激揚,時而落寞,仿佛糾結了無法訴諸語言的各種情緒,在這靜謐的夜徐徐地通過樂聲表達出來。
任翎一時好奇,沿著聲音的來源尋了過去。
只是那聲音一會兒遠,一會兒近,有時在左邊,有時又好像在右邊,任翎就這麼在山里兜兜轉轉,在幾乎要放棄的時候,終于在一道絕崖前看見了一個身影。
她從未見過那麼憂傷的背影,瘦削,淡薄,幾乎沒有存在感,好像隨時都會乘風而去似的,那人陶醉在吹簫當中,似乎根本沒有發現兩丈外驚訝的她。
他緩緩地吹奏著,一直不停,就象在為誰綿綿不斷地輸送思念一樣,不對,任翎搖搖頭,與其說是思念,不如說是絕念,絕望的思念。
有種刻骨銘心的痛。
任翎猶豫著是不是該就這樣靜靜地離開,她似乎在不經意間闖入了別人的天地,而且,很明顯這是一個希望不被打擾的天地。
就在她一步一步後退的時候,突然發現自己無法動彈。
不過是眨眼功夫,渾身上下就像在冰窟中被冰凍了那樣,而她身上卻連一絲冰花都沒有,詫然地瞪大了眼,任翎開口說道,「晚輩任翎,不小心打擾到前輩,望請見諒。」
任翎看不出這男子的修為,他沒有刻意釋放出威壓,但不經意間的窒息感更讓人覺得深不可測地可怕,有些懊惱自己任性地亂跑,秀眉微顰,一時有點進退兩難。
那男子沒有回頭,也沒有理會她,而是依然故我地吹奏著,只是,任翎還是無法動彈,只好僵硬著身體听那切切入耳的聲音.
許久.
久得她都快忘記自己被禁錮住,沉沉地陷入了簫聲營造的哀傷氛圍中難以自拔.
「你是怎麼進來的?」
一句清冷的聲音喚醒了沉醉中的任翎,她恍然一震,發現身上的不知何時已經撤去了束縛,她原地動了動手腳,並沒有往前,「回前輩話,我是不小心來到這里的。」
「不小心?」那聲音好像帶了一絲困惑,停頓了很久,才又說道,「這倒也是,這里已經許久沒有來過外人了,我都快忘記上一次有人來是什麼時候的事情,只是,你是怎麼破我這昆吾星辰大陣的?」
「昆吾星辰大陣?」任翎喃喃,環顧四周了會兒,仔細地思索著自己過來時候是否有遇見什麼奇怪的地方,過了半晌,試探地說道,「回前輩,我上來時候一直是沿著階梯走的,路程有點太過復雜,所以無法完全記起,實在抱歉。」
「階梯?原來是沿登仙雲梯而來,」那男子緩緩地側過臉,仍然沒有看向任翎,倒像是又陷入了自己的思緒,自言自語道,「登仙雲梯是昆吾星辰大陣第二蕭殺的入口,你能夠毫無損傷的來到,如若不是身有天賦,那便是天意罷。」
他淡淡地嘆了口氣,輕聲道,「小姑娘,你且走上前來。」
任翎點點頭,邁步走過去。
那男子穿著簡單的玄色長袍,腰間系的黑玉錦帶松松一束顯得極清瘦,半側著臉的弧線很優雅,薄薄的唇緊抿著,濃密墨黑的眼睫微微閉合,他坐在懸崖旁的一塊巨石上,轉過來後——任翎心頭顫動地看著巨石上空洞無物的長袍,這人竟然斷了雙腿?
「任翎見過前輩。」恭敬地鞠了個禮,任翎不卑不亢地道。
男子轉過臉,雙目半睜射出精光,細細打量任翎片刻,
「你從那登仙雲梯而來,想必是參加乞巧節了吧?只有那山谷能通往登仙雲梯.」
任翎噢了一聲,點頭說道,「晚輩正是在乞巧節里走遠了,不知怎樣來到這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