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從高中俯瞰,便能看到一直如褚月淺性子一樣沉寂清淡的褚家府邸,今日這時可當真有點人滿為患。前後夾擊式,一妙齡當年女子風風火火,一華衣老者持拐前行,若不是中間有數道亭台樓宇隔著他們彼此的視線,早就撞了個正著。
眼觀三路,錦陽城褚家府邸的未水湖乃是引自泯江一個支流,與即墨侯爺的錦陌山莊那水源是同出,只是褚家的未水湖更為嚴密,從來不會開啟水隔,畢竟不如錦墨山莊把守嚴密,所以為防外來侵入,一直都是封的死死的。
然而今日正午時分,瓦藍的天際之下,那水隔竟破格打開來,一座偌大的畫舫緩緩駛出,船身碩大劃開水鏡,一波又一波的水紋遙遙的被甩在船尾像漸續的翎羽。雕梁畫棟是上等的檀梨木,沉墨般的銀紅端莊中不失風流,精致非常。悠揚的絲竹之聲源源不斷的畫舫中飄逸而出,甚是怡人。
卻有女子衣衫鮮亮正是時下里最風靡的雲袖水衫站在舫頂,柳腰豐臀身影窈窕。涼風偶爾吹起她的雲袖與面紗,清婉的歌聲便呵紗而出,纏裹于兩岸的翠柳之間撩人卻不輕浮,動人心魄。
舫內的二樓間,褚月淺與茶夜兩人悠然對坐,黑白對弈。
茶夜持著一枚黑子,輕閉雙目抿唇含笑,享受在這片美好的歌聲里搖頭稱贊︰「如此佳人,風華絕代。」
褚月淺凝視了她片刻,露出個奇妙的微笑,手指夾著白子蹙眉在眼前翻動︰「五子連珠式,我還是頭一次知道竟有這種玩法。」
茶夜笑道︰「幼稚至極,你可別取笑我。」心中卻是訕訕︰這就是丟人現眼了,什麼博子對弈,她是完全一竅不通,在現代,圍棋哪有五子棋普及?若不是眼下沒現成的道具,她絕對把跳棋搬出來。
褚月淺抬眸看她,從容優雅的一笑道︰「五子連珠式,也是很有趣的。我真的很好奇,你腦子里還能挖出多少新奇的東西。」
茶夜苦笑,褚月淺自然是在夸她的,可她哪里是什麼原創,自己心里比誰都清楚。照搬過來的東西,就算得人夸獎,哪怕根本不可能有人過來搞揭發舉報,心里卻也不是爽快的。
復又玩了幾局,茶夜便有些招架不住,她看著面前這個面容鎮定含笑的男子,不禁開始覺得這五子棋太簡單易精了,她這麼一直輸,實在丟人丟大發了。
心急煩噪一把推開︰「不玩了,無趣。」
起身正要喚人送點水果進來時,身後傳來褚月淺收子的 啪聲中隱隱傳來他的低咳,茶夜回頭︰「是不是又到了服藥的時辰了。」
「出府時剛剛服過,只是有些心驚罷了,過會便好。」
茶夜听聞這話一怔,他們二人能堂而皇之的出錦陽,這主意是褚月淺想出的,跟茶夜說這個計劃的時候是半點也沒有擔憂的樣子。他們二人昨天就在這畫舫上白等了一白天,幸在今日終于等到了裴家老爺子,于是第一時間便趕緊的設計讓即墨裳也同時入府,剩下的便讓他們二人周旋去。畢竟他們二人看到對方後,肯定會把各自的目的暫時壓下,好生思量著對方來意為何了。
之所以一怔,是因為她沒想過褚月淺這個從來都不打敗仗的人,竟也會擔憂心驚,他向來做事說話給人的感覺都是十成把握的。
見茶夜未語怔忡,褚月淺抬眼正巧撞進茶夜的眸里,微微一笑︰「雖然有歌姬在舫上歌舞,也將畫舫裝扮的像個花樓,可到底還是有點擔心。所謂明槍易躲暗箭難防,並不是所有人都光明正大的尋仇的。」
茶夜點頭,想起初遇褚月淺的當晚,那個紅衣女子讓她心有余悸,嘆道︰「還是連累你了。」
褚月淺卻愣了,隨後立即反映過來,無奈的語氣中有些抱歉︰「我指的不是那晚挾持你的江湖人氏,我指的是我的仇家!哎,你就是這點不好,總是覺得自己連累別人,其實別人的麻煩不比你少。」
茶夜看他,心中感動,卻只笑道︰「同是天涯麻煩人?」
褚月淺菀爾︰「正是此意。」
五月尾的江夜,終究也是近水而寒。
畫舫沿著江河北上而行,竟是出奇的順利。已離開錦陽五日,白日里歌姬便沿途歌唱,夜里絲竹縈繞燈火通明至清晨,倒真像哪家的闊公子,極盡奢靡的歌舞升平在這太平盛世。
這五日來與外界的資訊往來便是飛鴿,因為船內吃穿用度齊全,安全起見連岸都不曾停靠。然而這五日來,這歌舞升平頗有脂粉味道仿若不聞人間世事的畫舫中,茶夜與褚月淺過的卻是憂心忡忡。
茶夜手里攥著白日里的最後一個字箋站在船尾,指尖捏著字條一尾被夜風襲的越發冰冷,寒意從四面八方穿來,讓她心都顫抖起來。字條在風中撲簌飛舞,像單薄脆弱的生命硬要堅持與命運一搏,想要掙月兌而出。
原以為連月與莫小竹有李硯的助陣,突厥的內亂會逐漸掌握在即墨家的股掌之中,屆時再干預突厥朝政,必能解決此次危機——可她萬萬沒有想到,這才只是一場開始。
一切源于遠在突厥做質子的百里賦,他已不再只是一個皇子的身份,他是現今小皇帝的哥哥,先皇殞後只給了百里賦一個安寧王的封號,其它一切封賞全部留白。當時正逢天子更替十分混亂,這件事情幾乎沒有激起半點爭議便被湮沒在四起的叛軍謀逆事件之中。
這件事情在朝堂上幾乎剛剛被提起,便立即被揭過。茶夜現今甚至懷疑,當時提起這件事情的時候,焦急之中的小皇帝究竟有沒有听完這個奏折。
事隔半年過去,逆黨早已平復,就連余黨都快清洗干淨了,百里賦遠在突厥,竟在不日之前神女祭祀大典上醉酒掀翻了神台!
神女祭祀大典在突厥極為神聖,甚至高于天朝帝後去祭台祭天。越是民風原始的子民,信仰便越是單純鄭重。神女祭祀之時,百里賦竟然酒醉到如此地步,甚至還當眾說著醉話,說什麼︰「整個突厥不都是靠我才能如此太平麼?若不是我在這里,即墨嘯豈會放過你們這些蠻夷宵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