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心心相系
蠻夷的騷亂,墨家軍血洗的鎧甲,當一個墨家軍親力培養的將士手中的利劍劃穿邊疆大地,闊土三百里這樣的戰功耀亮整個天朝的時候,即墨溪——這位頂著即墨姓氏與世子身份的從未走到明處的小世子,以這樣的身份領兵前去戰前。
戰前換將是肯定不可能的,侯爺自然不會這樣傻,但尋了這麼一個由頭,一下子邊疆的領導人誰都知道是即墨溪了,就算他只是個掛名的,那將來再立下的功勛,就算只是微薄的一點點,也足夠錦上添花了。
茶夜坐在屋中,手中翻轉著茶杯,看著里面的水柱一跳一跳的像個小噴泉一般咕嚕咕嚕的發著聲響,搖頭嘖嘖贊嘆即墨嘯真的是一個相當辣的老姜。
她正視了自己身體的特質之後,空閑下來便私下里練習,唯一的進展就是勉強可以憑著意志將巴掌大的茶盞里的水咕嚕冒泡起來,有時候她很奇怪震驚,之前在褚家藏書閣那樣大的爆發力,究竟是不是她的體質搞出來的。想著興許是需要外界巨大的刺激才能激發,她心里雖然沒了之前的抵觸感,但好奇的心理也不至于讓她去自找刺激,于是也只有慢慢練習,眼下可以控制自如這一小盞的水,已是很不易了。
離京當日時節仲秋,這一天炎京極為莊穆,即墨溪領兵離京,盡管只是去前線犒賞三軍,但駐在城外的三萬墨家軍,以及城內護擁的三千精羽騎,就足以讓整個京城為之震撼。
又是滿天滿地的花瓣雨飄灑而下,茶夜登上銀樓的檐頂時,那人早已將要行至長街盡處,三千精羽騎見頭不見尾迤邐浩蕩,唯有那一身銀甲著身的背影像一抹刺眼的白光,扎的她兩眼生疼。
正午時分,禮樂齊鳴,金虎鼓敲過八響之後,那亮的像一團白光的身影終于隱沒于在幽深的城門中,遠遠的看去,只覺得這三千精羽騎壓的讓人呼吸困難。
多少年的爭斗下來,多少氏族與貴冑失落馬下,尤以這兩年更甚,權勢早已是一面倒向即墨一族,而褚家一直都穩穩的矗立其中不是僅靠掌著天下財勢就可以的。即墨一族幾次跌宕起伏才有今天浮出水面的一天,而褚家如若不是沒有實權在手,只怕早就被打壓的無容身之地了。
兩家一旦攜手,那便是根本無法扭轉的改朝換代之局,而皇帝,又怎會讓此事發生?巡檢司那日與她說的話,她思量了很久,明白了為何。
這次即墨裳的事情,如果是褚家與即墨家的沖突,那才叫真正的滿足了聖意。只可惜這一切都是出自于茶夜的手,與褚家卻無半點關聯,現在褚家勢頭這樣強,又與即墨家無沖突,自然是要把即墨家也抬一抬,才能平衡了。
也正是因此,即墨溪才能到邊疆去撿一個立功的大便宜。
若是今後她再有點動作,又給皇家添麻煩可就一定不會像這件事情這樣了結了。巡檢司自然是不想再在京中看到她的。
看著這浩浩蕩蕩如潮水一般的軍隊,即墨溪就在這樣的浪潮之中卷土而去,她的心中卻隱隱不安起來,一切,會是這樣順利嗎?
她從未看見過如潑墨般高雅淡潔的即墨溪身著將服是什麼樣子,今日也未真正瞧見,她記憶里從小到大甚至想都沒有想過會有這樣的一天,當這一天真正到來的時候,她卻不敢見竟也有些不想去見了。
記得在錦墨山莊的時候,那時侯爺夫人剛剛大喪過後不久,她許久都不能從那晚見到的如長龍一般的童男童女殉葬隊伍連夜離山送死的場景中走出來,仍如往日一樣,天天夜里去山中采集山露,抱著那個木碗,一個人站在林中對著根本就瞧不見的山路呆望,幻想著那隊殉葬隊伍能按著原路返還歸來,幻想著錦墨山莊自己曾經與他們同住的小院里,依舊分為連月黨與茶夜黨,整日斗來斗去……
有天夜里,她仿佛終于死了心認了命,一口氣沖下山路,最後幾步甚至是滾落而下,滿手都是血痕跑入了桃花林,見到連月一臉驚詫的表情後一下子撲進他的懷里,就像剛剛從死亡的邊境逃生,而自己的兄妹姐妹也與她一樣幸免于難那般激動,而連月,只是抬手順著她的脊背,在她頭頂嘆氣。
她那時顫抖于被死亡籠罩了那麼多年卻沒有半點可以改變的余地,生命本就是易逝的東西,可他們的生命卻是那麼廉價,在一人的一念之間他們在來到這里的第一天被判了死刑,而又在另一個人的另一個念頭下,他們的命運又被扭轉了回來。她當時覺得無力,也萬般悔恨自己當初天真的以為到了一個好的地方會比別人的起點高些,卻沒有想到一朝為奴,命便連草芥都比不上。
連月當時也是無比感慨,看到她這樣走不出看不破心中很不是滋味,只能以堅定的懷抱來讓她安下心來。連月說︰「人總要向前去看,只有活下去才有各種可能,只要有各種可能,就一定不能放棄活下去。我會爭取一切可能與機會,只為自己的命不被他人兒戲輕視。」
那之後,茶夜不再懼怕死亡,也愈加珍視生命,遇事應該能屈則屈才是正道,也因此才會對即墨裳一再忍讓,也更加听即墨溪的話。她覺得她要像連月一樣,去撐起他們這幾個人的天。這世上的人太多太多了,她並不貪心,只求一個安全的足夠強大的力量,保下他們幾人,足以。
連月如此拼,不僅僅是為了他自己,茶夜心里明白,也正是有了共鳴,茶夜後來做起事來便更加的堅定,甚至成了執念,他人的起落與興亡,她看的多了也早已冰冷了,這種變化是微妙的不易察覺的,直到即墨裳流放到塞外,趙宏國的慘死,甚至于茶夜之前向他誘惑的交換條件,趙宏國的家人絡繹的慘遭橫死,她竟然也只是一嘆,便再無多余的情緒了。
事後回想自己竟然這樣冷血無情,于是換位思考如果是她會怎樣,可一想到連月莫小竹他們如果慘遭橫死,她立即想都不敢再想下去只是稍微的一想,便生不如死,渾身都要顫抖起來
連月後來接二連三的立下戰功,當時她已經在身在錦陽城郊即墨溪為她安置的宅院里,對此,即墨溪很不屑,不過他向來都是瞧不上連月的,茶夜也並沒在意,現下想來,命運真的永遠都無法讓人預料,所有的話,無論身處何地都不能說的太滿的。
即墨溪討厭打打殺殺,盡管他海納百川並不否定江山需要打出來,一個國家只有軍事強盛百姓才能安康,但他卻甚是反感,他稱連月是個戰爭狂人,認定了只有打仗領兵才有他的前程,茶夜當時很不以為然,她說︰「你以為人人都像你一生下來就含著金湯匙麼?說白了,你能有今天平靜如水一般讓你想干什麼就干什麼,還能走到哪都受人仰視的地位,當年也都是靠你父親一仗一仗的打出來的。」
即墨溪當時只是不屑的冷笑,對茶夜的話不予作答,那種不屑的表情現今回想起來仍舊清晰。
可命運竟是這樣安排的,誰也想不到有召一日即墨溪最為不齒最為不屑的事情,竟然發生在他身上。
他身著將服領兵而去,他有沒有抗拒過有沒有抵觸過,茶夜無從得知,只知道一個人生來擔了多大的榮耀便要相應的擔起多大的責任。如今他要去剝連月拿命拼來的功勛了,他是什麼心情?遠在邊疆奮勇殺敵的連月,又是何心情?
雖然沒料到會有這樣的動向,茶夜現在想來真是慶幸不已,在徐林走的時候,她交給徐林一封信函,畢竟他是從戰前逃出來的,總有點門路再回去,反正頂的是另外一張人臉,應該無大礙。她在信中特特囑咐連月要看清局勢,必要的時候一定別猶豫,倒戈到即墨溪這邊才是正道,即墨桐那邊不會有將來。
當時徐林並未拒絕,茶夜也沒說什麼時候送到,安頓好荷花之後,徐林跑這一趟應該不成問題。
現在想想真是太險了,她這邊又沒有辦法與連月取得可靠的方式聯系,不然即墨溪這一去,真擔心連月心中會生出芥蒂做出什麼事來,萬一影響到戰況,那就太糟了。這個時候連月與即墨溪若是能連成一線,兩人既能雙雙建功立業,連月又能另投明主,一舉兩得最好不過。
其實思來想去,不過是一個明亮的有些扎眼的背影鬧的,那人甚至從頭至尾都不知道她在這里目送了他一程,她甚至從始到終都沒真正看見過他一身鎧甲將服著身統率三軍的模樣。
她曾經怕死了分別,這樣看著身邊的人著馬從城門離去,而那些人一別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