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向東沒吭聲,沖魯爺笑笑,田蜜看老人長得淳樸和善,倒也不拘束,大大方方的自我介紹︰「魯爺您好我叫田蜜算是陸向東的半個同事」
「好好閨女,第一次過來吧?有啥特殊想吃的,盡管開口別客氣魯爺這兒啥都有」老爺子也是爽直的脾氣,田蜜不扭捏的舉止似乎很得他的眼緣兒,一邊說著,一邊拍拍陸向東,「這還是我第一次見你和其他人一起來我這兒吃飯呢好啊生日,還是得有人陪著過才像樣」
「今天你生日啊」田蜜看看桌上的面條,這才意識到自己有多遲鈍,「怎麼不早說呢,我什麼準備都沒有」
「沒關系沒關系有人陪著過生日,就比什麼禮物都強啊」魯爺笑呵呵的替田蜜圓場,從暖炕上站起來。
陸向東立刻扶著他,一直把他送到屋門口,才在魯爺的拒絕之下,被攆了回來。
「抱歉啦,事先我也不知道,不然說什麼也得給你買個蛋糕什麼的。」雖說不知者不怪,但田蜜還是覺得有些過意不去。
陸向東不在意的坐回暖炕邊,拿起筷子︰「我本來也不愛吃甜食。」
「你是這里的老顧客了吧?魯爺是這兒的老板?你們關系可真好」田蜜原本沒打算吃東西的人,也被菜香勾出了饞蟲,拿著筷子嘗了嘗,味道十分可口,「這麼不好找的地方,你是怎麼發現的呀?」
提起這件事,陸向東的表情變得柔和起來。
「這家店已經開了好多年了,我第一次發現這里完全是一個偶然,那時候我才來到C市沒多久。」陸向東看著面前的飯菜,筷子有一搭無一搭的撥弄著碗里的面條和菜葉,沒有抬頭,田蜜卻能從他的聲音里听出極力壓抑著的情緒,「那時候,我就是個窮學生,大學還沒有開學,她給了我一筆‘買斷親情’費,舅舅家卻提出撫養了我這麼久,也該拿出點補償來,為了這筆好不容易得來的學費不被人佔去,我只能早早就跑來C市。沒到開學時間,學校不能住,旅館太貴,只好到處看小廣告,找便宜的民居。」
「然後你就恰好租了魯爺家的房子?」田蜜順口猜測。
陸向東搖頭︰「我租的是這附近的一間小屋,因為閑來無事,我經常四處走走轉轉,房東不包伙食,必須自己想辦法,啃了一周干方便面之後,我有一天晚飯時間從這里路過,正好看到有食客上門,這才發現這里是一家飯館兒,就跟著進去了。進來之後一打听,沒有提前預定的話,根本沒有位子,正打算離開,魯爺把我叫住了,他問我‘小子,不是附近住的吧?你是學生?’我就告訴他,我是租了附近的民房,等開學的。魯爺就說‘走吧,到我屋,咱爺倆一起吃一口’。」
「魯爺人可真夠仗義的。」田蜜又一次听陸向東說起從前,心里感到有些發酸。
「是啊,」陸向東緩緩的點了點頭,「那個時候我很瘦,非常瘦,是你現在完全想象不出來的麻桿身材,不知道魯爺那時候是不是看我一副饑民相,才動了惻隱之心,從那之後,我就經常來這里蹭飯,一直到幾天後去J學院報到。」
「後來呢?」
「後來,我就偶爾挑休息的時候過來看看,每次魯爺都留我吃飯,和我聊天,還堅持不肯收我的飯錢,一直到我從英國回來,再來看他,告訴他我已經工作了,有了穩定收入,他這才肯把我當一個普通的客人一樣對待。」
陸向東說到這里,深深的吸了一口氣,不知道是不是田蜜眼花,她竟然覺得陸向東的眼眶微微有些濕潤了。
「每年的今天,我都會來魯爺這里吃飯,幾年下來,對他對我,都快成一種慣性了。」他的手指在碗沿兒上輕輕摩挲著,「這個小院兒,很像小時候爺爺女乃女乃家的那間,魯爺也經常會讓我不由自主想起我自己的爺爺。魯爺開玩笑說過,我姓陸,他姓陸,搞不好上輩子真的有什麼牽連。」
說完,陸向東自己先自嘲的輕笑出來。
田蜜卻沒笑,她看著陸向東,只覺得自己鼻子一直發酸,難受的很。
其實就算她不是什麼犯罪心理學專家,不懂得解讀別人的言行舉止,僅僅從女人細膩的直覺出發,她都能夠明白,魯爺未必和陸向東的祖父神似,這間小院也未必就真的像陸向東鄉下的祖父母家,他之所以會有這樣的感觸,是因為魯爺給了他關心,讓他覺得溫暖。
而在此之前,他在人生出現波折之後,唯一的一段溫暖記憶,就是來自于和祖父母一起的生活片段。
從另一個角度說,陸向東這麼多年,又該是多麼的孤獨。
從他對待魯爺的態度就看得出來,他不是一個天生冷漠的人,他也可以溫和的和別人說話,也可以悉心關懷,像其他所有人一樣。
只是,多年之中,至親的冷漠讓他開始用自我封閉和疏離來築起保護的圍牆,把自己困在中間,別人走不進來,他也不肯出去。
「干嘛那麼看著我?」陸向東被田蜜那種復雜的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
「我是在想,」田蜜話到嘴邊,猶豫了一下,還是鼓起勇氣說,「你媽那個人,真不配做母親,更不值得被原諒。」
陸向東听到田蜜提起自己母親,露出一抹輕蔑的笑容。
「她今天跑來局里自導自演苦情大戲的時候,怎麼不記得今天是她兒子的生日?說那麼多昧著良心的話,居然也沒見她咬舌頭」田蜜憤憤不平的說。
陸向東拿起一只小碗,撇去湯里漂著的香菜末兒,默默的盛一碗遞給田蜜。
田蜜接過來,看看自己碗里的湯,和湯碗里飄滿著的翠綠香菜末兒,有點驚訝︰「你怎麼知道我不吃香菜?難道連這也能從平時的言行舉止里看出端倪?」
「當然不是,上次吃餛飩的時候,你碗里全是香菜末,除非我是瞎子,否則想看不出都難。」
田蜜沉默了一會兒,喝了幾口湯,心里頭幾經掙扎,終于還是忍不住開了口︰「今天的事,你不怪我吧?」
陸向東挑眉看著田蜜︰「你每天做過的能讓我責怪的事情太多,具體指哪一件?」
「我哪有每天……」田蜜剛要為自己申辯,轉念一想,又把差點岔開的話題兜了回來,「我是說,今天晚上。」
「今晚怎麼了?」
「我跑回去的時候,你和王法醫……」田蜜話說出一半又後悔了,「算了,你當我什麼都沒說,我對你的私生活和八卦不好奇。」
「不好奇你繞這麼大個圈子做什麼?」陸向東不給面子的戳穿田蜜。
田蜜一頓,不知是心虛還是詞窮,一時也不知道該怎麼回應好,只好有些無理取鬧的說︰「我吃飽了撐的,隨便問著玩兒。」
陸向東輕笑不語。
忽然,一陣響亮的鈴聲突兀的響起,把毫無思想準備的田蜜嚇了一大跳,隨即她意識到是自己的手機,心立刻懸了起來,趕忙從一旁的大衣口袋里翻出電話,看一眼來電顯示,是田陽打來的。
「喂,哥,什麼事?」田蜜稍微松了一口氣,倒也還是不能全然放心。
「你現在人在哪里?」田陽在電話那頭問,「局里還是家里?」
「都不是,怎麼了?什麼事?」
「我們剛剛抓到了江口區滅門案的一個嫌疑人。」
「太好了」田蜜替他們感到振奮,「不是說那起滅門案凶手不止一名麼?這個是主還是從?」
「現在還不能完全確定,不過應該不是最大的那一條魚,」田陽簡單的回答,然後說,「你能不能過來這邊一趟?」
田蜜一愣,意識到一定是他們發現了什麼與自己手頭的案子有牽連的事情︰「有發現?」
「對,我們在這名嫌疑人身上找到了一張假身份證,身份證上的名字是郭威亮,我們懷疑此人會不會就是當日乘坐第二名受害者李雲出租車的乘客。」
田蜜一听這話,只覺得眼前一亮︰「好那我們盡快趕過去」
掛斷電話,當田蜜的視線重新落回到桌上,陸向東面前的那碗生日面上的時候,她才忽然意識到,自己剛剛光顧著為有了新線索而興奮,忽略了今天是陸向東生日的問題。
「這里地名叫什麼?」田蜜一邊從手機里調取電話號,一邊問。
「問這個干什麼?」
「我哥他們在江口區抓到了一個身上攜帶著名為郭威亮假身份證的人,我得盡快過去,你告訴我這里的地址,我好讓安長埔過來接我」
「等他過來,又要多浪費不少時間,不必多此一舉了。」陸向東邊說邊站起身,掏出錢壓在盤子下面。
「不行,今天你過生日,我連禮物蛋糕都沒準備,也沒法兒陪你把飯吃完,但好歹你今天是壽星公,你得吃好喝好。」田蜜覺得過意不去。
「如果我命夠長,今後還有幾十個生日可以過,不差這一個。」陸向東卻不肯拖泥帶水,迅速穿戴整齊,和田蜜一起走出小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