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二公子一身酒氣,醉眼朦朧地看著傅清玉,滿不在乎道︰「我們都認識那麼久了,彼此都不是外人,難道還在乎別人的眼光不成?」
傅清玉轉過頭來,望著面前的趙二公子,臉色漸漸凝重起來︰「二公子,我當然也想與你一樣,不在乎世俗的目光,只不過,現在這里可是傅府,二公子可以不考慮自己目前的處境,但我卻無法不為自己的處境考量。」說完,再不看趙二公子一眼,提了燈籠,抱緊貓兒,轉身而去。
今天的趙二公子怎麼了?全然沒有了往日那種平穩詳和的氣度。而且,認識了這麼久,他從不強迫她做任何事情的,今天這番話,真的有點強迫的意味在里面了。
「清玉,你能留下來陪我說說話嗎?。」後面傳來趙二公子的聲音,聲音稍微低沉,明顯帶著哀求。
傅清玉怔了一下,不由停下了腳步。他的請求,她一下子竟無法拒絕。
她回過來頭,在微弱的燈籠發出的光亮下,趙二公子一臉哀愁與迷茫,目不轉楮地看著她。他的神情似乎很痛苦,帶著無法排解的憂郁。
的確,任何明眼人都可以看出此刻的趙二公子正陷入極度的痛苦與徘徊之中。
「你……你沒事吧?。」傅清玉慢慢走了過去,有些擔憂地問道。她從來沒有見過趙子宣這副樣子。印象中,這位忠靖侯府的二公子為人一向灑月兌不羈,對任何事情都有一種滿不在乎的感覺,讓人覺得這世上似乎沒有什麼事情可以難得住他。
可是,如今他這副神情,讓人覺得,應該是有什麼事情把他給難住了,而且,還是一件對于他而言,十分沉重的一件事情。
趙二公子搖搖頭,不說話,身上的酒氣濃烈。
「趙公子,你可不要嚇我,你說呀,你到底怎麼了?」傅清玉有些緊張地望著他,把燈籠放到一邊,拍拍他的肩頭,「有事不要憋在心里面,說出來就舒坦了。」
傅清玉懷中的藍貓自見到趙二公子之後,就一直躁動不安。如今似乎感應到趙二公子的沮喪心情一般,「蹭」的一聲從傅清玉的懷里跳起來,居然跳到趙二公子的懷里去了。
傅清玉驚奇地看著那只藍貓在趙子宣的懷里蹭著,然後伸出舌頭去舌忝他的手,一副乖巧地去討好他人的模樣。完完全全一副老熟人相見的情景。
而趙子宣,似乎在看到藍貓的那一瞬間,目光也柔和起來。伸出修長的手指,輕輕地婆娑著藍貓的背部。而趴在他懷里的藍貓,一副十分享受的樣子,似乎對于這種已經習以為常。
傅清玉的腦海中忽然靈光一閃。這只藍貓是安國公府的二小姐趙明珠送的,而這位趙二小姐又是趙二公子的堂妹。當時她就覺得十分奇怪,論交情,她只不過是救了趙明珠一命而已,這救命之恩的賞賜,忠靖侯爵夫人已經當著大夫人的面賞過了。趙明珠卻親自抱著這一只珍稀的藍貓過來,要作為謝禮,這不是多此一舉嗎?
當時她雖然覺得有些怪異,但沒有往心里去。如今看這番情景,傅清玉萌生出一種大膽的想法,難道說,這只藍貓並非是趙明珠自己的,而是前面這位趙二公子托了趙明珠送給自己的?僅僅是因為听聞自己說過,要養一只寵物?
這位趙二公子,僅僅為了自己的一個喜好,就把這麼貴重的東西送給她,他花在她身上的心思也未免太多了吧?
「這貓兒……」傅清玉望著趙二公子懷中的藍貓,那只貓兒已經在趙二公子的懷中打起了盹,顯得放心之至。「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那這貓兒應該是你養的吧?然後,你托趙明珠送了過來給我?」
趙子宣的酒意似乎醒了一些,低頭看看懷中的藍貓一眼,再抬起頭來看著傅清玉,眼中溫柔得似乎可以滴出水來︰「只要你喜歡,我什麼都可以給你。」
傅清玉差點被嗆到,差點就要問到他臉上去,她何德何能,值得他如此眷顧。不過對于像趙二公子這類出身豪門,含著金湯匙出生的人,一向嬉戲人生,所以對于他的話,她傅清玉是不大相信的。
他如今趁著酒意說出的話,就當他是玩笑話吧?
趙二公子的眼楮斜睨著傅清玉,他似乎看出傅清玉心中所想,有些不開心道︰「丫頭,你信不過我?」
「信信信,我當然相信。」傅清玉忙道,跟一個喝醉酒的人還計較什麼
傅清玉揶揄的話語激起了趙二公子的酒意,他叫道︰「你還是不相信,是不是?我說過,我不是那樣的人。」
傅清玉有些無奈︰「二公子,你喝醉了。你別站著,先回去吧。」
趙二公子執拗地搖搖頭。
「那……先找個地方醒醒酒吧。」傅清玉無奈道,攤上一個喝醉酒的人,真是不好糊弄。
她朝四周看了一下,見不遠處正是五姨娘以前的居所。不管怎麼樣,還是到那所破屋子里避一避吧。她看看趙二公子,後者的臉色潮紅,明顯的酒勁上了頭,想必那麼高的圍牆他是翻不過去的了。
強硬把他趕走也不是不可,只是,一則傅清玉不想把事情鬧大,二則傅清玉也不想他趁著酒意翻越牆頭,跌落下來那就麻煩了。
傅清玉指了指不遠處的屋子,趙二公子瞬時明白了她的意思。也沒有拒絕,任由傅清玉攙著朝旁邊的屋子走去。
傅清玉原本以為喝醉酒之人必然沉重異常,她也做好打算即使是拖,也要把趙二公子拖到那邊的屋子里去。不想一攙上趙二公子,卻並沒有想像中的沉重,目光與趙二公子的目光一接觸,那里面如海潮般涌動的溫柔令她心安。
原來,這個趙二公子,即使是帶了七分醉意,心里還是清醒的,不會為難于她。
二人來到五姨娘曾經的居所,一所破敗的屋子。踏上落葉積得十分厚重的小道,伸手推開破舊的大門,「吱呀」的一聲輕響給這個暮色沉沉的夜色更添了一重淒涼。
進到里面,走了一小段路,眼前的景象忽然開闊起來,似乎並不像外面看到的那樣破敗。
四周的火燒煙燻的場景已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粉刷過的牆壁,收拾得整整齊齊的屋子。雖然擺設陳舊,但不論是窗子,還是桌子,茶杯,茶壺等,都被擦拭得干干淨淨,擺得整整齊齊,似乎這里長年有人居住一般。
傅清玉的眼中現出訝異的目光,這個地方,按理說應該有十幾年沒有人住了,即使里面也應該破敗得差不多了吧?怎麼會如此干淨整潔?
對于傅清玉這個無神論者來說,她當然是不相信有什麼好心的神仙幫她盡孝心,打掃屋子。那麼,答案只有一個,有人經常來這間屋子,並且只收拾里面,外面一點也不去改變它,證明這個人並不想讓別人知道這里發生了什麼變化。
誰會干這些事情呢?是傅二公子,還是胡婆子,又或是其他人?
此時,趙二公子的酒也有些醒了,他看看屋子里面四處的擺設,再想想外面是如何破敗不堪的景象,不由「咦」了一聲︰「這里,的確有些奇怪。」
「你相信這世間有鬼魂嗎?。」傅清玉笑嘻嘻問道。
趙二公子知道她存心嚇唬他,毫不在意道︰「如果這世間真的有鬼魂的話,那丫頭你將是這世上最美麗的鬼魂,時時刻刻出現在我的面前。」
「你才是鬼魂呢。」傅清玉知道嚇不了他,便斂了神色道,「這里,是我的親生娘親住過的地方,她在傅府里是第五個姨娘,生性溫柔賢惠,後來在十幾年前的一場災禍之中死了。」
「這是你母親親生前住過的地方?」趙二公子的酒意完全醒了,他抬頭看看四周,有些唏噓道,「當年那場災禍肯定很嚴重吧?。」
像傅府那樣的一個大戶人家,連個姨娘都保不住,不是這戶人家的家丁不夠得力的話,那就是那場災禍中的歹徒太過于猖狂了。
「趙二公子應該听說過十四前年的那場禍亂吧,听說當時鬧得十分很大,那些叛軍長驅直入,京城很多高官人家都被洗劫了……」
「原來你母親親是在那場災難中……」趙二公子有些同情地看著傅清玉。那場災難是天都有史以來最大的禍亂,叛黨里應外合,京城一片大亂。再加上天都長治久安,人們觀念松懈,沒有哪戶人家家中有習武之人。所以,在叛軍的yin掠之下,天都的人們傷亡慘重。就連先帝也差點被逼得落荒而逃。後來,以忠靖侯為首的各路人馬匯聚京師,這才鎮住了叛黨,恢復了天都的太平。
不過,即使過了十多年,這個慘痛的教訓仍留在天都人們的腦海之中,揮之不去。
趙子宣初初結識傅清玉的時候,只是以為她不過是一位平民家的不受待見的女兒。後來,見她被人接入傅府,這才想到她或許是傅府失散多年的女兒。
如今,乍然听到她說起自己的身世,這才想到,這個平日里看來波瀾不驚,淡定自若的女子,竟然有著這般慘痛的身世。
心中,忽然有一個柔軟的地方隱隱酸楚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