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朱帶著暖雪去十里鋪的山坡上給于媽媽上香，小黑子和龍二守在馬車旁，看見朱朱下來，連忙迎了上去觀察她的神色，除了眼眶發紅，神情哀傷之外，其他的都還好。小黑子也不討嫌的去粘著她，默默的跟在身後上了馬車，車夫是柳城人，與龍二一起坐在前面默不作聲。
她說過讓龍二先回江城，接到信匆匆忙趕回來，連田成都沒有去看一眼就走了，如今她已經沒事，讓他回去硬是不走，一骨子倔強脾氣讓她沒轍，就好比今天他一定要跟著出來一樣。讓朱朱不知道說什麼好。
上了馬車沒多久，小黑子踢了一個竹筒給朱朱，里面裝著水，殷勤備至「渴不渴？」
朱朱看著他，笑眯眯的接過水，一手在他頭上揉了揉，小黑子一臉乖巧的望著朱朱笑得甜甜的。等朱朱收回手喝水之時，想起了什麼才沖朱朱大呼小叫「下次不要再模我的頭了，好不容易梳好的頭發，都亂了。」
聞言，朱朱忍不住撲哧一笑，嘴里的水全都吐了出來，想要阻攔都阻攔不了，正好全噴在小黑子身上，她是無辜的，誰讓他那樣說的，話說他的頭發就沒順溜過，什麼叫被她弄亂了，簡直是誣陷。
「停車。」看著小黑子放白眼，朱朱立馬叫了一聲，聲音倉促，馬車很快停下來，不等他們反應過來朱朱就要跳下去被小黑子抱住大腿逃跑計劃敗落，兩個人在馬車內鬧作一團。暖雪在一旁笑眯眯的觀看，也不阻攔，馬車入城之後才安靜下來。
朱朱一回到唐府就被候在一旁的宋管家攔住，說是唐老爺找她，看得出神色凝重，似乎發生了什麼事，朱朱讓暖雪安頓好就跟著宋管家去了唐老爺的房間。
「爹爹…」唐老爺坐在輪椅上，神色慘白，看著地上不知道在想什麼，手邊的茶幾上放著一封信，信已經拆開了，想必是與信中所說的有關。朱朱叫了一聲他都沒反應，直到朱朱朱朱走進，再次喚了一聲，唐老爺驚了一下，看著朱朱面露失望悲傷之色，指了指信讓她自己看。
是唐樹的字跡，滿懷疑惑的看了開頭，痛心不已的看了結尾，朱朱有種烏雲籠罩的感覺，眼前黑了黑，踉蹌了一步才穩住腳步，不敢置信道「哥哥不會落榜，爹，這一定弄錯了。哥哥怎麼會…」他該怎麼辦，如果是真的，他要如何能夠承受得住這樣失望的打擊。
「月瓏啊，爹爹也希望上面說的都是假的，唐樹沒那麼大的膽子敢說謊，況且榜上的名字確確實實沒有唐繼明三個字，你以為爹爹就不難受，期盼了這麼些年，竟然會是這樣的結果，你哥哥太讓人失望了。」手里的拐杖狠狠的敲了敲地面，發出咚咚的聲音，似乎痛心疾首。
他的話，他的拐杖聲，一聲一聲敲打在朱朱心上，一點一點的沉下去，比起這些，不應該跟關心唐繼明的狀況嗎？這些年，他付出的努力，一直執念著金榜題名，如今卻落榜了，他那麼要強，如何能夠受得起如滅頂之災的打擊？
「哥哥他不會比我們任何一個人好過。」好半天，朱朱平息了內心的情緒，才擠出一句話，唐老爺看著她，神情不悅。朱朱知道她的語氣里帶著責備，這是對一個長輩萬萬不應該有的。
「你放肆了。」看了她好一會，唐老爺丟下拐杖，聲音冰冷。
「女兒知錯。」心不甘情不願，卻不得妥協，在這個時代根本沒有她發泄的機會，什麼都得逆來順受，忍氣吞聲，就好比現在，她多想對他撕心裂肺的吼幾聲，發泄心中的不滿，發泄心中的不甘願，可是她沒有，她忍住了，心里的火一拱一拱的。
大概是她認錯態度良好，唐老爺哼了一聲「那個混賬東西不爭氣不說，還在京城丟唐家的臉，明天你就去把他抓回來，別讓他在京城給唐家抹黑，落榜一事，唐家遭受了多少人笑話，你會明白爹爹為什麼會如此氣憤，繼明他太讓人失望了。」擺擺手，不想多說。
「女兒告退。」臨出門時，看了輪椅上的人一眼，後槽牙被她狠狠的咬著，腮幫僵硬，握著拳頭的手回到院子才松開，指甲陷入肉里，刺痛讓她清醒以至于沒有說出大逆不道的話。
朱朱吩咐暖雪準備一下，若是有人上門就說她身體不舒服推辭。如果可以，她真想再也不要回來，甚至不要與唐家有任何聯系。只是，這似乎做不到，就算是死也要冠上唐家的姓氏。
唐老爺除了給他們一個生命的機會，到現在，還給了什麼？
朱朱不明白，經過今天的事，朱朱覺得寒心，最後一點感恩都消失殆盡，他的心里何曾有親情可言，落榜的是他的兒子，不安慰算了，反而覺得恥辱。恥辱，沒錯，他說話的語氣，皺眉的神情不是在說恥辱是什麼？
如果唐繼明高中了是不是就不一樣了？答案是一定的。可是為什麼會如此，為什麼？
朱朱痛恨自己在他需要的時候卻遠在千里之外，秋闈時不在身邊，就連落榜也不在身邊，她答應的一件都沒兌現，恨不得插上翅膀飛向他的身邊。愧疚得讓她不敢見他，卻又希望能夠馬上見到，希望能夠成為他的依靠，扶持著他走過這一段人生的低谷。
他是那樣自信且驕傲的人，怎麼能夠經受如此重大的打擊，她的心，在煎熬著，一片一片，難受得難以呼吸。
得知這個消息他會有多傷心朱朱不敢想象，一路上恨不得八匹快馬回京城。
等她回到京城時，徑直去了唐樹說的春風樓，這里朱朱不是第一次來，不等暖雪敲門，她已經把門敲得咚咚響，密集度如雨點落下，不給人停歇的機會。
守門的龜奴大清早的被吵醒，自然脾氣不好，在里面粗口怒罵，牛里牛氣的打開門，朱朱舉著手，全都差點往他想、臉上招呼而去，不等龜奴反應過來，一把推開他就進去了，龜奴想要阻攔時被龍二瞪了一眼，龍二身形高大，一臉的凶神而殺，龜奴暗嘆眼前的人不好惹，吞了吞口水縮著脖子推開一步，識相賠笑招呼「客官里面請，大早上的春風樓還沒開門呢」事實上大白天春風樓也是不開門的，只有夜色籠罩時才會燈火通明。
整個春風樓，除了剛才開門的人，再也見不到第二個人影，朱朱不管三七二十一，氣洶洶的踢開眼前的門，房內的人被嚇得從床上驚醒，睡眼惺忪，一臉怒意的看著騰騰走近的人，直到衣襟被揪住，才徹底的清醒過來「翠竹在哪？」唐樹說唐繼明迷戀上了春風樓叫翠竹的女子，這些天一直呆在春風樓，不管他去多少次，他都不曾離開那個房間，具體房間未知。
他在墮落，朱朱得知消息的時候，心被狠狠的刺痛一下。
「翠…翠…」女子嚇得不輕，臉色蒼白的指了指門外，女子的話還沒說完，就听見床上發出另一個聲音。
「哪來的臭小子，竟然擾了小爺安睡…」說話的人肥頭大耳，一臉橫肉，眼楮還沒睜開，手已經滑進了女子肚兜里。朱朱皺眉，不等他說完，一拳頭打在他臉上，男子發出殺豬般的痛呼聲，倒在床上哀哀大叫。
「翠竹在哪？」朱朱已經沒了耐心，吼了一聲。
「在三樓竹字包廂里。求…求…」話還沒說完，朱朱得到答案一把推開她咚咚的走了出去，女子被嚇得半死，與罵罵咧咧的男子一起嚎叫起來，男子移開手想要看清打他的人，眼前哪還有人影，只余下左眼楮上一圈紅腫，看起來極為滑稽。
聞聲匆忙披了一件衣服過來的老鴇一進門就看見被打擾了好眠的兩人，看見老鴇，女子嚶嚶哭泣剛才的經過，男子罵罵咧咧要求狠狠的揍那臭小子一頓。竟敢打他。老鴇看了男子紅腫的眼楮一眼，安慰幾句，說一定會給他一個交代就出去了。一抬頭就看見三樓竹字包廂門口站了一個人，緊接著就是一聲巨響，估計這人是來砸場子的，一大清早砸場子，這人是活膩了，招呼了幾十個龜奴氣勢洶洶的追上去。開始後悔
門被踢開，朱朱走了進去，床上的人被驚醒了，軟軟的帶著嬌媚的聲音從屏風後面傳來「是誰？」然後是一陣窸窸窣窣的穿衣聲。
朱朱並沒有對待第一個一樣，橫沖直撞的進去，如果唐繼明真在里面，被她看見與一個風塵女子躺在床上衣衫不整一定會無地自容，朱朱也不想看見他狼狽的一面。只是靜靜的等著，面對著門，听夠听見一大群人上三樓，也能听見屏風後面男子低迷的聲音「竹兒，拿酒過來…」
聞聲，朱朱一怔，下意識回過頭，似乎想要透過屏風看清里面的狀況，然而，除了屏風上繡著的青翠欲滴的翠竹，再也看不見其他。
「大清早喝酒對身體不好，況且…」女子似乎難以啟齒「媽媽說，若是公子再不出銀子，就把公子丟出去…竹兒不是薄情之人，只是…只是…」想到了什麼，連忙道「這事等會再說，竹兒出去看看…」接著便是窸窸窣窣的腳步身，湖綠色衣裙從屏風後閃了出來，朱朱一定盯著，神色莫測。
女子看見站在房內的人，明顯的愣了一下「這位…公子…公子找翠竹有何事？」她以為是老鴇，才會不敢耽誤半分出來，剛剛還在納悶媽媽怎麼這麼安靜，卻原來不是她，而是一位年少公子。
「我是來接唐繼明的，你進去叫他起床，就說朱四回來了。」打量了眼前的人一眼，未施粉黛，看起來清秀可人，眉目見帶著慵懶，不是那種讓人驚艷的美貌，卻也不差。女子被他看得拘謹起來，正要開口，朱朱轉身出去，順手關上了門。
她的哥哥，真的在里面，最後一點希望都被打破了。
朱朱剛出去，就看見老鴇帶著幾十個龜奴氣勢洶洶的上樓，除了衣衫不整之外，與之前相見並沒有多大的變化，還是一臉的仗勢欺人，市儈猙獰的面目，看見朱朱哼哼道「就是公子大清早打鬧我春風樓的？」朱朱點頭「請問公子有何賜教？」
「賜教不敢，不過是來接回迷途的羔羊，媽**溫柔鄉讓人月兌不開身呀」
嘲諷的恭維讓老鴇變了變臉色，盯著朱朱看了好一會，突然眼楮亮了起來，指著朱朱道「公子是不是來過春風樓？」
「媽媽好記性，確實來過一次。」掃了一眼她身後凶神惡煞的龜奴們，笑得毫不畏懼「今天可能也沒帶銀子，媽媽可以賒賬不？」一句話就喚起氣老鴇的記憶，只怪朱朱太出眾了，即使是閱人無數的老鴇，只要稍微提醒一下就知道什麼時候見過，那次把她的春風樓弄得烏煙瘴氣的可不就是眼前這個小子，這次也不例外，大清早擾人好眠，別說老鴇不樂意，她身後的龜奴們也不好糊弄。
「當然可以，利息可是不少。」話音剛落，老鴇退了一步，龜奴們擠了上來，掂量著手里的手臂粗細的棍子，看著朱朱嘿嘿的笑。
朱朱並不害怕，不用她開口，龍二上前一步擋在在她身邊，月兌了上衣露出身上的肌肉，抬了抬手臂，就嚇得龜奴們望而卻步，怯怯的看了看龍二又回頭看看老鴇。
老鴇也被嚇得咽了咽口水，呵呵的賠笑道「公子有什麼事好商量，砸壞了桌椅板凳什麼的都會算在公子身上，媽媽也不佔便宜，我們好好說…」
「好好說。」朱朱點頭，看了龍二一眼，龍二會意，哼了一身穿上衣服，遮擋住，一塊塊跳動的肌肉。不得不說，這個威脅實在太完美了，若是憑著龍二的身手，十幾個龜奴他還真的應付不過來，如此威懾一下他們倒是怕了。
「那是」老鴇笑眯眯點頭「朱公子是來接唐二公子的吧放心好了，翠竹一定會把他時候好，當然媽媽也不會虧待了他，不過這銀子…」笑眯眯的看著眼前的財神爺，眼里冒著亮光，朱朱看著她對于知道她與唐繼明的關系並不意外，唐家的事在京城怎麼還能保持透明。
「欠了多少銀子一分不會少。」得到朱朱的準信，老鴇一直看著朱朱，朱朱會意看了暖雪一眼「多少銀子？」
老鴇這才開口「一千五百兩…銀子…」幸好她說的不是金子，否則朱朱不可能心平氣和的站在這，這個地方，果然是一擲千金啊短短幾天就一千五百兩銀子，他們幾十號人跑一趟鏢連零頭都不夠。
「媽媽點清楚了。」朱朱點頭，暖雪從懷里取出一疊銀票數了數，還差五十兩銀子，又在身上掏了掏，掏出五十兩現銀，老鴇正要接，暖雪閃了一下，朱朱笑眯眯道「一千五百兩不是小數目，媽**賬單也要讓人看一眼吧」
老鴇愣了一下，方才還豪爽大方，回答得甘脆利落的人，轉眼就變得吝嗇起來，疑惑的看了朱朱一眼，確定不是開玩笑，才看了一眼身後的人，咚咚下去取字據。字據很快就取了回來，朱朱看著上面的賬單，除了酒喝女人，似乎沒有其他的消費。而那些貴得嚇死人的酒，竟然是出自第二樓，朱朱看得要吐血了，她要為自己的酒，付高額的價錢。想想都覺得瘋了。
而唐繼明更是瘋了，從一個正兒八經的儒雅書生，變成了徹頭徹尾的酒鬼，已經沾上了風塵女子，這幾天，那個叫翠竹的女子被他包了下來。
不失望是騙人的，可她有什麼辦法。唐繼明又有什麼辦法，人生的低谷，如果不做出些匪夷所思的事，不頹廢下去，倒不像是唐繼明了。
過目之後交給暖雪，暖雪從懷里取出火折子點燃字據，老鴇想要阻攔已經來不及，燒完之後暖雪才把銀票以及那五十兩現銀交給老鴇。原本滿臉不悅的人看著手中的銀票，銀子，臉上笑開了花，避開身子開始一張一張清點起來。
數目正確之後才笑眯眯道「朱公子等等，大早上的，唐公子還沒醒了，媽媽這就去催催。」說完腰身一扭就推開門進去，緊接著關上了門。朱朱冷笑，掃了一眼，發現許多門都打開了，不可能沒醒。
很快，門被打開老鴇走了出來，看著朱朱道「唐公子說，請朱公子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