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瞎了?」周藍陵愣愣地呢喃,片刻間勃然大怒,一把揪住何鳴的衣領,「瞎了是什麼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何鳴依然淡定,字字如珠。
「你給我治好他的眼楮,不然我要你命」周藍陵狠命地抓住何鳴的衣領,輕松地將他提了起來。
「藍陵。」處在震驚之中的葉落安回過神,忙從周藍陵手中將何鳴解救下來,然後轉身擋在他們之間。
「老夫只是個大夫,可不是神明。」何鳴淡淡地瞥了眼葉落安,沒有感激,只是低頭整了整自己凌亂的衣裳,「‘紫憶’不是一種輕易就能解的毒,這位公子的眼楮,老夫無能為力。」
「你知道他中的是‘紫憶’?」周藍陵愣住。
不愧是宮中的老御醫,只消這麼一會,就已經看出來。
「這次雖然僥幸逃過一劫,但下次若發作,可能再也醒不過來。」何鳴走到桌邊,打開自己的藥匣,取出一些必要的藥材與干淨的手巾來。
「下一次…」
周藍陵失神地念叨了一句,心里一緊,若是下一次發作,生死難定嗎?要是小姐知道這些,只怕又是一場天翻地覆。
「最好快點找到另一只蠱蟲,否則誰都救不了他。」那廂,何鳴一邊清理著李墨白身上的傷口,一邊漠然地提醒道。
「你方才不是說只怕嗎?他的眼楮,可還有救?」周藍陵緊緊地抓住最後一絲希望,「不管要花費多少錢,多少藥材,只要能只好他的眼楮,你盡管開口。」
解毒,不是他能解決的事情。除非……小姐親自向主人求情,不然主人不可能就此放過李墨白。
「那只是保守的說法。」何鳴一邊手上不停,一邊冷然地回答。對于他人在自己診治的時候擾亂心神,何鳴惱火的很,若不是看在周藍陵的身份尊貴上,他早就破口大罵。
「你就……」
「不要打擾我」何鳴終于不堪忍受,粗魯的打斷周藍陵的話語。
葉落安忙拉著周藍陵閃到一邊,何鳴才平靜下來。
「小姐要是知道墨白的眼楮已瞎,非得扒了我的皮不可。」周藍陵擔憂地看向一旁昏迷中的李墨白,苦著一張俊臉,傷心不已。
小姐若是知道李墨白再次為她受盡折磨,該有多難過?
「不要想太多,小姐不是無理取鬧的人。」葉落安同樣擔憂的看著李墨白,手指緊握,隱忍著悔恨的情緒。
小姐不是無理取鬧的人?周藍陵心里大聲反駁起來,小姐若是無理取鬧起來,除了李墨白,誰能吃得消?
「不要亂動。」周藍陵與葉落安正處在低迷自責的情緒中,猛然听到何鳴一聲低喝,不禁愕然抬頭去看。
李墨白睜大了眼楮,黑眸依然幽深,卻無甚光彩,即使明亮如前,也已蒙上一層淺薄的灰塵。他輕輕地揮舞著滿是傷痕的雙手,在自己的眼前晃了晃。
「你醒了?」周藍陵頓時大喜,一步跳到床邊抓住李墨白的右手,卻在見著那斑駁的血痕後,放輕了手中的力道。
「天黑了嗎?我怎麼什麼都看不見?」李墨白無力地呢喃著,依然抬起左手在眼前晃了晃。
听到這句話,周藍陵與葉落安不約而同地看向房中明亮的燭火,臉色再次沉了下來。他果真,失明了。心里殘存的希望破滅,兩人頓覺難受,無語凝咽。
「不要動。」何鳴一邊給他身上的傷口上藥,一邊低聲喝止。
李墨白終于不再動彈,放下手,安靜地躺著,半晌才擠出一句話來,「我是不是失明了?」
自己的身體,沒有人比他更加了解,而中‘紫憶’會有的征兆,他也很清楚,此刻雖然沒有人說話,李墨白卻已經明白。
心里涌上一股宿命的淒涼,卻依然坦然接受。
身體上的傷口被一一的處理,有一種說不出的灼熱感,加上鑽心的痛楚,他也一並隱忍下來。
好半晌,才緩了口氣,閉上晦澀難忍的眼楮,李墨白稍微無力地偏頭,憑著感覺看向周藍陵的方向,「我失明的事情,不要讓小梨知道。」
唯獨,不能讓她知道。
周藍陵與葉落安同時陷入沉默,紙包不住火,小姐終有一天會回京城,這麼大的事情,如何能瞞住?
何況,小姐本來就一直在打探著李墨白的消息呢?
即使瞞住一兩日,待她知道時……
周藍陵已經不敢再想下去。
「為什麼不告訴她?」葉落安最先冷靜下來,輕聲問道。
雖然能夠猜到緣由,可是李墨白已經忘記一切,為什麼第一個想起來的,仍然會是小姐?這個時候,他不是應該關心關心自己的事情嗎?葉落安忖思。
「小梨是個好女孩。」李墨白避重就輕的回答。如何能夠讓她知道呢?她一心為自己著想,做事也容易沖動,若是知道自己失明,絕對會直接闖來京城…可是,她不能來。
所有的事情,自己一力承擔就好,她,應該更加自在的活著。
她幸福,他才幸福,她快樂,自己才會快樂。
如今,他最大的幸事,就是在失明之前,記住了她的相貌與喜笑歡樂。
無論以後身處何地,即使永遠陷入黑暗,她的相貌,自己也絕對不會再忘記。
這夜,眾人無話。
只是夜里突然下起暴雨,伴隨著轟隆的雷鳴,響徹整個京城,驚擾無數人的美夢。
李墨白被包成木乃伊,傷口又癢又疼,躺在床上也無法入睡。索性,放棄入夢,側耳傾听了一夜的雨聲。
日子變得安然起來,李墨白無法動彈,整日里都只能躺在床上養傷,靜靜地運氣調息著。
季節交替時,天氣總是變化多端,時而打雷,時而下雨。
以前,李墨白都不知道,原來光是听到聲音,也能看見一幅幅動人的畫面。
那朦朧的燈光下,細雨如針,無聲消散在泥土;那淅淅瀝瀝的聲音,是在花圃里面嬌女敕的花朵,坦然享受著雨滴的滋潤,愜意地舒展開花瓣;那叮叮當當的細響,是有人撐著傘,從屋檐下悄悄走過……
雨聲驟停時,夏日的陽光溫暖的從窗戶撒入,他甚至听到了陽光跳躍的聲音。
那般愜意的感覺,驅散了不少沉悶的氣息。
失明,也並不是那麼恐怖的事情。
因為,她的聲音,她的笑容,她的溫度,一直都殘留在心里,不曾褪去分毫。
轉個頭,就放佛感受到她站在身邊。
就算只是幻覺,也依然覺得溫暖。
不過,心想的人沒有來,卻迎來了另一個人。
這個人,輕狂且傲然。
「師兄。」他一向驕傲的聲音里,難得帶上了幾許挫敗。
「你來做什麼?」李墨白一直都記得自己與他的過節,以及年少時的那些荒唐事,所以對他向來都不客氣。
「我來帶你走。」風千情幽幽地看著眼前被藥包裹著的人,心里難以忍受的刺痛。
「去哪?」李墨白依然雲淡風輕。這里,似乎也不是他能隨意出入的地方,何況想要帶走被囚禁的人?
「回我們從小生活過的地方,再也不管這些俗世,從頭開始,好嗎?」。風千情難得放下了自己的驕傲,幾乎是哀求著說道。
看著已經遍體鱗傷的李墨白,無人會知曉,在風千情心里那無法言述的痛。
「從頭開始?」記起小時候的時光,李墨白無意識的呢喃。
「是。」風千情無比堅定。「從頭開始。」
「我與你?」李墨白冷笑,氣息瞬間變得冰冷。
風千情的臉色,頓時煞白。
風千情唯一恨的事情,便是自己身為男兒身。如若不然,又怎麼會有這麼多事情阻攔,他早該抱得他心歸。
如今,想要從頭開始,也是他奢求了嗎?
風千情慢慢走上前,挨著李墨白的身側躺下,小心卻牢固地將他瘦削的身體攔在懷里,故意湊近他的耳邊,有意無意地往他的耳垂上蹭,「回到我們的小時候,不好嗎?」。
「你可知,我時日無長?」李墨白絲毫不受影響,冷然說道。
「自然。」
「那你就該知道,我會在我剩下不多的時間里,護得她的周全。」李墨白嘴角掛起冷笑,卻在想起她的瞬間,軟了眉梢。
「她是指誰?」風千情醋意大發,不依不饒地摟著李墨白不放。
李墨白卻避而不答。
她是誰?
她就是她。
只要自己知道就好。其他人怎麼想,與他無關。
「你能帶我出去?」沉吟片刻,李墨白問道。
既然他能孤身闖進來,想必也是得了周藍陵三人的私自授意,不然平日總愛來叨擾他的人,為何至今不見蹤影?主人的私宅,豈有這麼容易闖入?
「你要跟我走?」風千情大喜。
「帶我去定城。」
「你想去見清陽?」風千情不知道自己該高興還是難過,他的心里,居然還在惦記著蕭清陽。
「你想保護的人,是清陽?」沒有得到回答,風千情再次問了一遍。
然而,李墨白還是沉默。
風千情懊惱,放開李墨白翻身站起來,用力一拳砸在牆上。
為什麼,總是要輸給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