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就從李墨白與蕭清陽的相遇開始。
那一年,李墨白十五歲,蕭清陽十五歲,風千情十四歲,慕容宮晨十六歲,慕容盈盈十四歲,東方梨三歲。遠在另一個世界的林月回,十八歲。
那一年的冬天,烈城格外的寒冷。
冬雪晚至,為大地披上一層銀裝,無數冰稜掛在屋檐下,天地間看上去一片蒼茫。
街道上積起厚厚的一層白雪,為了恢復道路的暢通,有許多官兵在道路上清理著殘雪,奮力的揮動著手中的鐵鎬。
那些調皮的小孩子歡聲笑語,一邊嬉鬧著一邊從干淨的雪地上踩過時,看到雪地上殘留的一個個腳印,笑得格外開懷。
如此寒冷的節氣,路上的行人大幅度的減少,除了那些小孩子,就是清理著道路的官兵。
不過,巳時將至之時,兩旁的商鋪依然陸陸續續的開門營業。
「喂,你沒有事吧?」一家胭脂水粉鋪的掌櫃拆下防護的門板,準備營業之時,突然發現一旁的屋檐之下瑟縮著一個幼小的身體,看那模樣,應該還是個小孩。
如今,雪早已停下,小孩的身上卻堆積著一層厚厚的積雪,可見昨晚應該一直都呆在這里。
听見有人說話的聲音,小孩的身體勉強動了動,早就凍得發紫的臉龐略微往掌櫃的這邊抬了抬,隨即又低下頭去。
這是一個十幾歲的小孩,身體都被雪埋住,看不清楚模樣。
「你無家可歸嗎?」。小孩的眼神清亮如雪,絲毫沒有雜質,讓掌櫃的心一軟,「快點進來,凍壞了吧,我給你弄碗姜湯喝。」
小孩陡然顫抖了一下,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膜一般,震驚地看向方才跟自己說話的中年婦人。
「快進來。」掌櫃的招呼一聲,直接走進店鋪之內。
小孩沒有猶豫,艱難的從雪地中站起身來,抖動了幾下早已經僵硬的身體,極為緩慢的走進胭脂鋪。
掌櫃的早已經弄了碗姜湯來,見小孩進來,當即伸手遞給她。
小孩眼楮一亮,抖著紫色的小手,搶一般從掌櫃的手上將姜湯搶了過來,眼中已經有淚花凝結。感激的看了看掌櫃的,對著冒著熱氣的姜湯吹了口氣,仰頭狂灌。一大碗姜湯,在眨眼間就見了底。
小孩看了看空蕩蕩的碗底,露出遺憾的神情。
「我再給你倒一碗。」掌櫃的將碗拿過來,去後堂再去舀了碗姜湯出來。因為天氣冷,而姜湯可以驅寒,掌櫃的早就煮了一大鍋姜湯。此時對小孩的善舉,不過是因為一時心軟而已。
小孩打了個寒顫,接過姜湯,再次一飲而盡。
「慢點喝。」掌櫃的露出憐惜的眼神,再次去後堂舀了碗姜湯。
小孩一連喝了五碗姜湯,才終于打了個嗝,在掌櫃的震驚的看著小孩,問她還要不要的時候,小孩滿足的搖了搖頭。
掌櫃的看著小孩身上的白色雪花漸漸地融化,厚厚的衣服濕答答,發絲上也滴答滴答的往下淌著水,同情心更加泛濫起來,「跟我來。」
「去哪兒?」小孩有些驚疑,輕聲的問道。
「你看你身上濕的,去給你找身干淨衣服換上。啊,正好廚房燒了熱水,讓你泡個澡如何?」掌櫃的溫和的看著小孩,笑問。
「真的嗎?」。一听說可以泡澡,小孩本就清亮的眼神更加明亮。
「自然。」掌櫃的眯著眼楮笑,帶著小孩走進內堂,開始搜尋起小孩的衣服等物來,邊問道,「听你的口音,不是烈城人士吧?你從哪里來?叫什麼名字?今年多大?」
「我跟嬤嬤從京城來烈城投靠親戚,嬤嬤病死了,就只剩我一個人。」小孩哽咽了一下,「我叫…清陽,今年十四歲。」
蕭清陽很清楚,蕭這個姓氏在幽明國代表著什麼,可是她不願意連名字都要欺騙眼前這個好心的婦人,所以將姓氏隱瞞。
在這短短幾個月的時間里面,她經歷了人生中最為艱難的事情。從雲端,狠狠的跌倒地上。上一刻她還是被人呵護在掌心的千金小姐,下一刻卻不得不跟著嬤嬤逃離京城。
她本來是與嬤嬤花了快半年的時間才到達幽明國的極南之地,盤纏早就用盡,為了躲避官兵的搜查,他們化身為乞丐,藏身在乞丐窩里面。
哪知那些乞丐窮凶極惡,看上了她的容貌,想要讓她為他們一伙人的暖床。她蕭清陽可是堂堂公主,豈是他們所能染指?
為了幫助自己從乞丐窩掏出來,嬤嬤獨自一人拼死擋住那些臭乞丐,最終被活活的打死。而自己雖然逃出來,卻再也不敢去有乞丐存在的地方。
本想咬牙將自己賣給大戶人家做丫鬟,奈何人家卻嫌棄自己像個乞丐,不願意收留。蕭清陽沒有容身之所,白天就在街道四處游蕩,四處尋找願意施舍善食的大富人家,烈城如此之大,又是經濟發達的城市,富有的人家多不勝數。而有些人家為了臉上有光,如果見到穿著邋遢的小孩站在門口,都會施舍一兩個饅頭。為了生存下去,蕭清陽不得不放棄自己身為公主的尊嚴,就是這麼賴活下來。
晚上就找一處可以遮風避雨的地方,靠著牆角汲取自己的溫暖,蜷縮一個晚上。卻不曾想,昨晚突然降雪,她無處可歸,在風雪中徒步走了許久,踫見一些破爛的房子與廟宇,她卻不敢進去,因為她知道,那里肯定已經被乞丐佔據。
最後,她終于累了,還以為自己會凍死在這里,就隨意的靠著一堵牆壁坐了下來。最終被凍得神志不清,半昏迷過去。
這一段時間,蕭清陽每天都過了衣不蔽體,食不果月復的日子,遇見了壞人無數,卻從來都沒有踫上一個如眼前的婦人這般的好心人。所以,她不想欺騙。
「清陽?」婦人似愣了愣,「你是女孩子?」
「嗯。」蕭清陽突然有些羞澀,臉瞬間紅了起來。這段時間,為了躲避那些乞丐,她刻意用泥巴抹黑了自己的臉,又將身上的衣服弄得髒兮兮,如果不細看,還真看不出來她是女孩子。
「那正好,我這里只有女孩子的衣服,我還在發愁呢?」婦人眯著眼楮笑,從櫃子里面發出一件純白色的襦襖來,對著蕭清陽的身體比劃一番,滿意的點頭。
蕭清陽一直低著頭,濕答答的發梢遮去她的臉龐,心里感激的一塌糊涂。
一直都沒有棲身之地,入浴對她來說,真是一件無比奢侈的事情。天氣轉冷,細算起來,她已經快一個月沒有入浴。而在京城之時,她還經常將奢侈當作家常便飯,每次入浴時,身邊都至少會有四個嬤嬤伺候。
而如今……她卻只能依靠她人的施舍,才能喝上一口熱湯,甚至是一點熱水。
在婦人將熱水準備好後,蕭清陽蜷縮著坐在熱水之中,感覺冰冷僵硬的身體在一點點恢復平時的溫度,舒暢的感覺竄遍四肢百骸。癢癢麻麻的感覺充斥在每一寸皮膚,僵硬的思維漸漸清醒,蕭清陽卻感受到了一種難以言喻的羞恥。
她本是高高在上的公主,無論什麼,都只是一句話的事情。可是如今呢?如果不靠他人的施舍,她甚至都要活不下去。
一股難以言喻的悲痛席卷她的腦海,蕭清陽坐在熱水中,羞愧難當。
「真是個可愛的小姑娘。」在蕭清陽穿好衣服去前堂時,掌櫃的婦人眼楮亮了起來,看著自己滿是驚嘆的神情。
「謝謝。」出于禮貌,蕭清陽淡然的道謝。
「你是與嬤嬤來投奔親戚的吧?你的親戚是誰?」婦人好半晌才回過神,心想無論如何都要幫助眼前的這個小姑娘。
她在烈城哪里有親人呢?不過是嬤嬤早就為自己編好的騙詞而已。
蕭清陽皺了皺眉頭,為了不讓婦人懷疑,只得繼續編篡著謊言,「嬤嬤死了,她沒有告訴我親戚是誰,我不知道。」
「真可憐的孩子。」婦人滿是悲哀的看著蕭清陽,「那你的爹娘呢?在京城嗎?」。
蕭清陽咬牙,「他們都死了。」
反正,自己如今一個人在烈城,母後找不到自己,父皇找到自己也只會讓自己遠嫁那龍洉國。就算他們都還活著,對于如今的自己來說也就像死了一樣。
「要跟我一起生活嗎?」。猶豫半晌,婦人突然說道,「我喪夫,本來也有個像你這麼大的女兒,年前病死了。如今,就我一個人經營這胭脂鋪,我收你為義女,咱們一起生活,行嗎?」。
或許是想起了自己的女兒,婦人帶著乞求的眼神看著蕭清陽。
蕭清陽猶豫起來,如果跟著婦人,就不用在挨餓受凍,也不用再害怕被人欺負。只要等龍洉國求親的風頭一過,她就可以拿著幽明國公主的印章去找這烈城的城主,要求他送自己回京城。到時候母後會幫著自己求情,父皇肯定也會很高興自己回去。可是如今,為了安逸的活著,要讓她堂堂一國的公主去做她人的替身?
而且,這個婦人很善良,自己當真要利用她,並且欺騙她嗎?
「你為什麼要收我做義女?」蕭清陽想了半晌,看著滿臉都是期盼的婦人問道。
「看到你,我想起了自己的女兒。」婦人嘴角帶著笑,眼中卻含著淚花。
果然是想讓自己做她女兒的替身嗎?為了活著,為了不讓娘親失望,她可以放棄自己的尊嚴去接受他人的施舍。可是,讓堂堂公主做他人的替身?
「謝謝您的姜湯,也謝謝您的衣服與熱水,清陽會在心里銘記著您的大恩。以後,也一定會報答您。可是,我有自己的姓氏,我不想背叛自己的家族。再見。」
蕭清陽冷下臉來,淡然的說出自己心里面的話語,傲然的轉身走出這個給與她短暫溫暖的胭脂水粉鋪,毫不猶豫。
她可以沒有自己的尊嚴,卻不能丟失自己身為公主的驕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