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下。」在馬兒的嘶鳴聲中,那格外清冷的聲音里含著驚訝,剛剛起步的馬車又瞬間停了下來。
「小梨?」有些猶疑的聲音,那個身形消瘦的白裳男子,從馬車上走下。紅白相間的狐狸面具似笑非笑,看不到他的真實神情。
這才多久不見,李墨白居然消瘦成這般模樣,仿若風一吹便會隨風而去。
心如被錘子用力的敲擊,痛徹心扉。
我用力的撐了撐地面想要站起來,手卻酸軟不已,使不上勁。
「小梨,你在哪?」李墨白的狐狸面具完全的覆蓋了他的臉,自然也看不到眼前的景象,他伸出自己的雙手,如盲人一般在空中揮舞著雙手,試圖模到我的所在。
盲人?我死死地盯著那狐狸面具的眼楮位置,李墨白為什麼要帶這種將整張臉都覆蓋住的面具?
「師父,我在這兒。」狠了狠心,不顧腳上傳來的刺痛感,我拼命的站起來,身體搖搖晃晃十分不穩。看著疾步向我走過來的李墨白,我亦是想要上前,哪知才走一步腳下一崴,身體就向前面撲去。
「小心。」李墨白伸手牢牢的將我接住。「哪兒受了傷?」
「腳好像扭到了。」接著李墨白的攙扶,我勉強穩住身形。抬頭卻觸及李墨白的狐狸面具,頓時將全身的力量都壓到李墨白的身上,抬手就想要去揭他的面具。
「不可以。」李墨白偏頭躲過,聲音有些晦澀。
「師父,你的臉……」
我問的小心翼翼,不敢太觸及這個傷疤。
在烈城時,縱橫在李墨白臉上的那如蛛網般的傷口,如今依然清晰的記在腦海里。難道說,那些傷痕沒有好,李墨白的臉被毀了嗎?
李墨白的身體僵了僵,聲音飄渺如風,「小梨不要看。」
「不,我非看不可。」邊說,邊抬手繼續向那似笑非笑的狐狸面具抓去。
我並不介意李墨白的臉有多麼的丑陋,也不在乎他是否有著驚人的相貌,卻十分介意李墨白在我面前有所遮掩。這一層薄薄的面具,並不是擋住了李墨白的容貌,而是成為了我走向李墨白心里的距離。
這個距離若不揭掉,我永遠都無法走進李墨白的心里。
所以,我卯足了勁,全身的力量都倚靠在李墨白的身上,抬手抓向面具的邊緣。這麼近的距離,李墨白根本避無所避。
眼看就要得手,我的手指已經觸踫到面具的邊緣,李墨白突然撤身向後一轉。我的身體頓時懸空,雙手仍舊不甘心的揮舞兩天,面朝黃土背朝天的栽倒在地上,‘咚’的一聲悶響,只覺全身的骨頭都快要散架。
這條土路上布滿碎石塊,凹凸不平,這一下,比方才跌得還要重,七葷八素的感覺讓我一時都沒有回過神來。身體各處都刺痛不已,顯然有多處蹭破了皮。尤其是為了護著臉,我用雙手手掌格擋了一下地面,此刻雙手如同斷了一般,麻木的沒有任何的感覺。
被身體激起的灰塵嗆入喉嚨之中,我頓時難受得咳嗽起來,眼淚水都在‘撲簌簌’的往下落。
幸而這里地處偏僻,除了那邊的那個馬夫,沒有其他的人往來,不然我真的只能去鑽地縫。
「小梨,你怎麼樣?」李墨白焦急的蹲,想要扶我起來。
「痛、痛、痛……」
李墨白正好攙扶到我手上的傷口,我痛得眉頭打結。
「對不起。」李墨白當即低聲道歉。
「師父,我沒事。」見李墨白坦率的道歉,我反而不習慣的愣了愣,「我這一摔還算好,還有半條命剩下。」
「你傷在哪兒了?」李墨白不敢再踫我,只是輕聲問道。
「師父,你帶著面具怎麼看得到,把面具取下來,才能知道我傷在哪兒呀?而且,你總不能讓我趴在這里,快將我抱起來。」見強來不行,只能智取。無論如何,李墨白的這個面具,非得摘下來不可。
「師父?」李墨白卻沒有應答,我開始隱隱覺得奇怪。一般人,如果能看到的話,除了玩躲貓貓的游戲外,會將眼楮給遮起來嗎?
「師父,難道你看不見了嗎?」。想來想去,也只有這一種可能。
這話一出,我清晰的感覺到李墨白身上的氣息一冷,心頓時沉了下去。真的,看不見了嗎?如同數片刀子割在身上,徹骨的寒冷。
鼻子酸楚,喉嚨沉痛,我咬了咬牙,對著李墨白伸出手去,「師父,是誰干得?」
之前,在烈城之時還好好的,為什麼會突然失明?到底是誰,居然下如此狠手來對待李墨白?
「這些,小梨不要管。」終于,李墨白開口說道,同時伸出手握住我的。熟悉的溫暖,從彼此的手心傳遞。
「不行,我非管不可。」我咬牙切齒,無論是誰,既然敢傷害李墨白,我必然會要將李墨白所受的傷害一一奉還。「是簡行嗎?」。
簡行被無夜樓的人救走,如同消失匿跡般,一直未在出現于江湖。可卻極有可能在這定城,而李墨白也在這里,太有可能就是簡行所為。
早知道,當初在烈城抓住他時,就該將他千刀萬剮。
不過,今後再讓我遇上他,不送他下第十八層地獄,我咽不下這口氣。
「小梨不要管這些。」李墨白的聲音認真起來,狐狸面具似笑非笑的看著我,「算師父求你。」
我陡然一抖,雖然看不見李墨白的真實神情,卻能听出來他語氣里面的無奈。到底是誰,居然能讓李墨白開口求我。
雖然無法確認是誰,卻可以肯定,一定是不能得罪的人。否則,李墨白絕對不會動用求這個字。
「好,我不管。」嘴上雖然不再說,可是心里卻下定決心,一定要知道害李墨白失明的人是誰,沒道理讓人吃啞巴虧。哪怕那個人不能得罪,也必定要向他討回一二。再次咬了咬下唇,「師父,你難受嗎?」。
容顏被毀,雙目失明,會難受嗎?
幸而,方才見李墨白的走路姿勢與平時無異,腿傷應該已經無礙,所以我也不再提及。
「忍忍,我抱你起來。」李墨白避而不答,伸出雙手將我抱起來,因為他看不到,所以也分不清哪里有無傷口,難免會弄疼我。
我疼得身體都快要痙攣,只得咬牙死撐,不讓自己發出任何的申吟聲。
李墨白輕柔的將我摟在懷中,極為小心,我看著近在咫尺的面具,雙手卻使不上勁。
依偎在熟悉的懷抱中,卻能清晰的感覺到,李墨白與我之間隔閡的距離。那是十年間喪失的記憶,化作了涓涓小溪,阻隔在他的心與我的心之間。看似可以輕易跨越,那溪水卻湍急,根本無從邁腳。
自打他失憶之後,我們之間的距離也愈遠。
眼淚,瞬間在眼眶中凝聚。
千想萬想,卻也不曾料到我與李墨白會有今日這麼一天。
若是早知今日,我便不該去那東沂城,好好的待在慕容山莊,等待著李墨白歸來,該有多好?
是誰說過,等待也是一種幸福。
「怎麼哭了?」李墨白略帶清冷的聲音,拉回我跑遠的思緒。
我這才發現,不知何時眼淚已經滑出眼眶,滴落在李墨白抱著我身體的手掌之上。
「太久沒有見到師父,我太高興了。」哽咽了幾下,我含著淚笑說道。
「事情告一段落之後,我會去找你。」李墨白抱著我踏上馬車,對著那馬夫吩咐,「回城。」
那馬夫略有猶疑,還是點頭應下,為了避免馬車晃蕩到我的傷口,李墨白一直將我輕輕的摟在懷中。
「你會去找我嗎?」。心里,如同干涸的井口突然冒出來醇美的酒漿,喜悅不已。
「自然。」李墨白回答的很肯定。
忐忑的心,頓時安定下來。原來,他離開時說的再見,是再次相見。
盡管身上傷口無數,我依然笑彎了眼楮,「找我干什麼?」
李墨白頓了頓,再次避而不答,「我有事要出城去,楊城主他們應該跟你一起來定城了吧?我該把你交給誰?」
「帶我去東城門去的君悅客棧就好。」雖然楊少臨與九月去了城主府,白池與死書呆子等人是在的。
要不是身上疼的厲害,我絕對不會回去,無論李墨白要去哪兒,我都一定會跟著。
「師父,你住在蕭清陽的城主府嗎?」。
「嗯。」李墨白簡短的回答。
「你搬來君悅客棧跟我一起住吧?」這樣,我才可以隨時找到你。
「收拾東西太麻煩,我還要在定城待一段時間。」
就知道他會這麼說。讓他整天跟蕭清陽相處,誰知道會不會發生些什麼?我不在也就罷了,如今我已來這定城,豈能容忍他們在我眼皮底下互訴衷情?
「那就沒有辦法了。」我裝模做樣的嘆氣,頗為遺憾的模樣,「那我就勉為其難的搬去城主府,跟你一起住好了。」
我就不信,憑楊少臨的身份,想要住進這城主府會很困難。那個膽小的城主溫長胥,估計也不會有膽子拒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