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自己究竟跑了多久,不知前方是何地,慌不擇路的奔跑著,直到再也沒了前進的力氣,才靠著一棵粗壯的樹干停了下來。激動的心情稍微的緩解,冷靜與理智一絲絲的回復,我蹲抱著膝蓋埋首不語。
不愧是原始的森林,四處靜謐無聲,連鳥雀的聲音都不曾響起,只有一直尾隨在身後的細碎聲響。
「小姑娘跑得還真是快。」戲虐的語調清楚的在前方響起,依舊帶有尖銳的諷刺。雖然沒有抬頭,不過听聲音能確定他是那晚在城主府里有一面之緣的那些黑衣人的首領。
「你跟來做什麼?」我埋頭作鴕鳥,聲音悶悶的,「我沒有帶紅袖,證據也還沒有到手。」
「只是純粹的關心你不行?」
「不需要。」我冷冷的回絕,依舊沒有打算搭理他。
「忘了自我介紹,我叫曲左,瘋人閣的左護法。」曲左沒有介意我的不搭理,好脾氣的與我周旋著。
「你想做什麼?有屁快放。」被擾的不耐煩,我站起身來背倚著樹,雙手環胸冷冷的睇著他。
「你冷靜的超出我的想象。」曲左稜角分明的臉上掛起贊賞的表情,雖然只有一瞬間。「其實也沒什麼,只是想知道,在那冷血無情的第一獵人李墨白的心里,林姑娘與紅袖哪一個更重要而已。」
我掛起嘲諷的笑容,不屑的看著他,「紅袖已經是我的,李墨白無權作主。」
在接收到我不屑的表情之後,曲左的表情僵硬了幾秒,然還是壓了下去,「那我們走著瞧。現在,還是委屈小姑娘隨我走一遭吧!」
在心里衡量了一番,確定即使動手我也不見得能在他的手下討到便宜之後乖乖的跟在了他的身後。
完了,事情的發展超出了我的想象,完全沒有時間去思考自己的心事,皺著眉稍苦思著月兌身的方法。不知道李墨白發現我沒有回去沒有,要是知道,此刻的表情肯定不會好看的罷!
我走的極慢極慢,曲左一直緊緊的盯著我,完全不給我任何逃月兌的機會。有沒有什麼辦法能在不讓他知道我會功夫的前提下,安然的逃月兌呢?絞破了腦細胞無數,卻依然沒有得到答案,我看不透他的功夫,也不知自己到底多厲害,只好按兵不動,不敢輕易的動彈。
在樹林里左拐右拐,曲折前行,最後在一座殘舊如遲暮的老人一般的木房子面前停了下來,轉頭看著我示意我先行進去,我無奈,推開破爛不堪的木門。
由于剛下了一場雨的緣故,空氣里的濕氣大增,長久不曾見過陽光的木屋里面一片陰冷的氣息。原來跑進這個森林里來,我是入了虎口!十幾個黑衣人盤腿各自坐在不同的角落,用一樣持劍的手勢一樣端正的坐姿坐在茅草之上,見曲左進來紛紛的站起來躬身,「左護法。」
左護法?我眯起眼楮,看了看神色自若的曲左一眼,還真是個左護法來著,邊想著,邊徑自尋了一處稍為干淨的角落坐下。
「左護法,她不是……?」有黑衣人認出我來,眼里凶光乍現,似乎想說什麼卻被曲左給打斷,「不要妄想打她的主意,惹火了李墨白我們這一群人全賠上都不夠。」
我饒有興致的笑,對于他們來說,李墨白有這麼可怕嗎?對于李墨白的過去,我還真是一無所知呢?「你們與公子,有過節嗎?。」
李墨白不吭告訴我,我是不是可以從他們這里打听一番呢?
另一個中年的黑衣人冷冷掃了我一眼,滿臉都是難掩的憤怒與隱約可見的懼意,「十一年前,他孤身一人闖入我們瘋人閣,殺傷殺死我們的兄弟無數。這個,算不算?」
後面那句,幾乎是吼出來的。看著瞬間變得義憤填膺的一眾黑衣人,我只得訕訕的陪笑,看來,師父的過往有蠻輝煌。單挑,是需要勇氣的。
曲左忽然揚起詭異的笑容,定定的看著我的眼楮不讓我有退縮的余地,「難道你家公子沒有告訴過你,十一年之前的他,曾經為了一個女人有多瘋狂嗎?嘖嘖,當時他們可是全江湖公認的金童玉女啊,要不是後來那女人另攀高枝,嫁了別人,他們現在該是一對多麼讓人羨慕的神仙眷侶!」
身體不受控制的一抖,我雙拳緊握死死的抵在身側,垂下眼眸掩去心里滔天的震撼。原來如此,所以,那時師父才會經常的醉氣燻燻的滿身傷痕嗎?原來真的是情傷,所以才縱情縱欲,整天流連在聲色場所來買罪嗎?
「那個女人,還活著嗎?。」良久,我默默的開口問道,聲音不復平常的清和。
「好著呢。」曲左刺耳的笑著,眼楮一直未從我垂著的頭上移開,「這些年來,他們可是一直有偷偷的見面來著?沒想到孤傲如李墨白,竟然也是個痴情種子。」
我的頭垂的更低,如果曲左沒有騙我,那師父這些年來不定時的離開都是去見她嗎?那麼,他每次回來時帶著的那些傷痕都是為了她?那些吻痕也是她制造的嗎?滿身的酒氣,也是為了她嗎?
難道,你不介意她已經另投懷抱,成為別人的妻子嗎?
不介意不介意毀壞自己的聲譽,介入別人的婚姻,成為第三者嗎?
「十一年前,那個女人被救李墨白救出來時,說了一句話。」曲左似乎回憶起什麼,目光有些飄忽,「她說,墨白我要嫁給你,這輩子你都不能再娶別的女人。」
心變成玻璃一般透明,在曲左一聲接著一聲的敘述里,沒有抵抗力的裂成一片片鋒利的碎片,隨著血液流轉周身,全身的毛孔都疼痛難忍。
「所以你看,你家公子到現在都沒有成親。」
「師父啊,這輩子大概就一個人過了。」不久之前李墨白略帶蒼涼的話飄入腦海,心驟然一緊,兩眼一黑差點閉過氣去。喉嚨酸澀痛楚,鼻子酸癢,全身上下無一處不在喧囂著自己的難受。然而知道自己此刻身處敵窩,萬不可放松緊惕,我暗地里伸手狠狠在大腿上掐了一把,意識才稍微的回復。
扯出一抹比哭還要難看的笑容,我無畏的對上曲左陰鷙的雙眼,「這些,你憑什麼肯定。就算真是這樣,與你有何干系!與我,……又有何關系!!!」
最後一個字說完,心里終于痛到極致,靈魂似乎月兌離了身體飄浮在半空中,眼睜睜的看著身體在剎那之間轟然炸開。痛楚終于消失不見,身體彷佛不是自己的,除了麻木,剩下的,只有戰爭過後的蒼涼。
第二天,陽光剛剛爬出海面之際,李墨白應約準時孤身來到了斷崖,左手執莫離右手執紅袖。他本就消瘦的身板繃得筆直,如竹一般的清雅;一身鮮艷的紅衣比初升的太陽還要耀眼,帶著溫暖而張揚的氣息;白玉般的臉龐上狹長的黑眸里紫氣濃郁,隱約的含著冰冷的寒芒;薄薄的唇角帶著嫵媚而妖嬈的笑容,那般的放肆而張狂。兩種炯然不同的氣質,卻在奇異的他身上融合起來,渾然天成般毫無縫隙。
此刻的他,就像開在地獄深處里紅色曼珠沙華,在暗灰色的背景下那般的耀眼奪目,也如此的荼蘼寂寞。
我的眼楮驟然的疼了起來,忽然覺得這樣美好到極致的畫面竟是如此的殘忍,將一個如斯般美好的男子逼至此般的地步。
而我,是最終導致這個結果的劊子手。
「十一年前,他也是帶著這樣子的神色,闖入瘋人閣救那個女人的。」帶著嗜血般的笑容,曲左繼續往我的心尖澆上熱滾滾的油。一分一秒,都是被炙烤般的煎熬。
似乎認準我沒有逃月兌的能力,這些人的注意力從李墨白出現的那一刻起便轉移到他的身上,只隨意的差遣一個黑衣人將劍架在我的脖子之上。雖然要逃月兌對我而言並不是難事,可是那樣就暴露了我會武功的事實。我猶疑著,在接到李墨白按兵不動的眼神之後徹底的放下心來,默默的站在那里等待著。
「李兄,別來無恙。」曲左裝出溫和的模樣,煞有其事的跟李墨白打著招呼,然而眼里的狠厲之色讓人感覺特不舒服。
李墨白沒有與他廢話,揚手將紅袖隨意的一拋,曲左大驚之後露出貪婪的神色伸出手去欲接。哪知李墨白右手又是一揚,指氣擊在紅袖身上迫使它改變了方向,直直的往我而來。歡快的揚起嘴角,我毫不猶豫的伸手接住紅袖,緊緊的抱在懷里。
「蹲下去。」听見李墨白喊聲的同時,身側一聲細微的「撲哧」聲,那個持劍橫在我頸間的黑衣人無聲無息的倒了下去,劍身落在地上發出「叮咚」的清脆聲音。我迅速將紅袖塞在懷里抱頭蹲去,听見耳邊不斷傳來的痛呼聲,不敢抬頭。不過片刻,濃郁的血腥味在海風里彌漫開來。
我正猶疑要不要抬起頭來看看,一雙熟悉的手猛然把我扯了起來,將我護在身後。我遲疑的看著李墨白紅衣上的暗色痕跡,微微皺了皺眉,伸手扯住他的衣角,「公子,受傷了嗎?。」
「沒有。」李墨白緊緊的盯著前方的曲左與剩余的黑衣人,手里的莫離一甩,紅色的液體被甩落,劍身又恢復了正常的明亮干淨。
「月回姑娘,看來在李墨白心中,紅袖比你重要呢?」曲左冷笑的聲音在前方響起,我從李墨白身後探出頭去,看著他沒有言語。沒有解釋的必要,紅袖我到底有多喜歡李墨白再清楚不過,所以,他怎麼可能輕易將紅袖送人呢?
十幾個黑衣人此刻只有五六個仍舊站立著,曲左一馬當先持劍指著李墨白,眼楮卻是看著我的方向。「你們逃不了,還是乖乖的把紅袖交出來!或者,你覺得在人數懸殊的情況下,他一個人能保全你毫發無傷?」
我縮回李墨白的背後,轉身倚在他的背上,稍稍的打量了一下前方。在不到一米遠的地方已是斷崖,崖下湛藍色的海水平靜沒有起伏,後面沒有退路。
「公子,要不我們殉情吧!」我笑的眉眼彎彎,用力的扯了扯李墨白的衣袖。
李墨白回眸,紫氣縈繞的黑眸無奈的瞪著我,飛速的抬手又在我頭上敲了一記,一臉千言萬語不知從何說起的表情,「你是女孩子,不要詆毀自己的名聲。」
我撇嘴,眼淚汪汪的不滿的撇著他,「名聲怎麼啦?又不能當飯吃。」
說罷,對著曲左異常燦爛的一笑,毫不猶豫的縱身一躍,淺紫色的身影就此消失在斷崖。李墨白無奈的嘆了口氣,亦是隨著我優雅的一躍,瞬間便听到「噗通、噗通」的兩聲重物落水的聲音。
從上面跳下的時候,我以為自己必定得落入海中,哪知後來居上的李墨白猛然扯住我的手,同時抓住半空之中伸出來的松枝用力的一晃,我還未反應過來我們已經立在崖壁上一個狹小的凹槽里,李墨白順腳便將腳邊的兩塊不小的石子給踢了下去。
看著周圍石壁明顯人工雕琢的痕跡,心下默然,這一切,看起來未免太巧合了點……
等曲左反應過來趕到斷崖邊上之時,海面已經平復下來,只有細細的波瀾一圈接著一圈的蕩漾開去。
「死了嗎?。」似乎是不敢置信,有個黑衣人傻乎乎的問道。
曲左冷冷的哼了一聲,眼神凌厲的將剛才出聲的黑衣人掃了一圈,「你以為,李墨白‘第一獵人’的名號是虛的嗎?他要是這麼容易死,又豈會還活在世上。」
噪雜的聲音陸續的響了一會,漸漸的飄散。
等了半晌,上面再沒有了聲響,我緊緊的靠著身後的石壁以多騰些空間給外面的李墨白,聞著李墨白身上淡雅的氣味,我的臉不爭氣的紅了。
「師父,我們要怎麼上去。」避免自己胡思亂想,我打破了沉默。
「等他們一走,慕容兄妹就會來。」李墨白的聲音依舊飄渺如風,听不出其他的情緒。像是為了印證他的話一般,慕容盈盈的聲音幾乎立時的在上面響起,「李公子,林姑娘,你們在嗎?。」
「在。」回答的簡潔有力,李墨白忽然低頭瞪了我一眼,灼熱的氣息噴在我的發際,我的心跳驟然停了好幾拍。
有繩子從上方懸落,李墨白一手攬住我的肩膀一手抓住繩子,輕飄飄的順著繩子飛了上去。剛落地李墨白便放開我,對著慕容兄妹道謝之後漠然的往回走。
我立時的低頭作小媳婦狀,扭捏著手指,乖乖的跟在他的身後大氣都不敢出。完了,師父生氣了!
「昨晚李公子一夜沒睡,懸在崖壁之上鑿了一夜,才有你們剛才呆的那個凹槽。」慕容盈盈半是羨慕半是嫉妒的語氣,看著我的故意作出乖巧的表情非常的不屑。
「李兄昨天擔心了一整天。」慕容宮晨也淡淡的開口,看著李墨白寂寥的身影蹙起了眉梢。
我瞅著依然昂首闊步的李墨白心里一沉,依然沒有反應,他是真的生氣了。我咬緊下唇,更加小心翼翼的亦步亦趨的跟在他身後。
從小到大,整整十年的時間,到底有多少次氣得李墨白跳腳我已經記不得,然而沒有一次,他有真正的責怪過我。可是這次,他是真正的生氣了。內心完全的不知所措,又是心痛又是委屈,更多的是後怕。
昨晚幾乎一夜未眠,縮在角落里听著此起彼伏的鼾聲,心里要多害怕便有多害怕,恐懼著彷徨著吶喊著卻終究什麼都做不了。一個人時,我是這般的手足無措。也不是沒想過要趁機逃跑,可是橙亮的月色里曲左的眼楮睜著,目無表情的盯了我整整一夜,我汗毛倒豎了整夜,掉了一地的雞皮疙瘩。
又如何,睡得著呢?
何況,從李墨白徹夜挖洞來躲避拼殺的動作來看,這個曲左的武功必是不差的,我昨晚的處境著實危險。如今想來,要是稍行踏錯,我現在可能便不在世上。可是李墨白連一句安慰的話都不給,只留給我一個永遠都追不上的背影。
在李墨白的身影快要消失在視線的時候,終于鼓起勇氣上前扯住他的衣袖,吶吶的咕噥著,「師父。」
「你知不知道有多危險?」李墨白頓住身形,俊美的臉上一片平靜,然而清潤的聲音卻帶了幾絲的冰冷。
「師父。」我依舊無措,內心的恐慌愈來愈盛,不知該如何應對此時的李墨白,只好重復的喚著他。卻又想起昨晚曲左的那些話,我更是心里一痛,很想問你,師父,那個女人是誰?很想很想問你,師父,那個女人,比我要好嗎?
然,你沉默著輕輕甩開了我的手,轉身欲走。師父,你知不知道昨晚在那個木屋里我有多恐慌?你知不知道昨晚的那個木屋晚上又濕又黑,而且遍地是敵人,你知不知道我有多麼的害怕?你知不知道我是多麼的害怕一早醒來看不見你的身影?你知不知道我多害怕你不會來救我?
然而,我得到的,只有背影!
淚水在瞬間彌漫了眼眶,我猛然上前恨恨的用力將李墨白一推,在晨曦中淚眼模糊的對著他大吼,「李墨白你個大笨蛋。」
不待他作出反應,任由眼淚在臉上縱橫,我捂著臉飛快的跑進了城主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