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枝紅梨壓海棠 卷二 烈城篇 第二十七節 過往如塵(1)

作者 ︰ 東方梨

幸而此情此景,也沒有人來追究我驚世駭俗的話語,在姜誠走後,凌晨目光犀利的看向一直笑聲不停的趙靜田,臉上的表情雖然還算恭敬,吐出來的話語卻可以冷凍成冰,「二娘,這是怎麼回事?」

趙靜田停住笑容,從容的站起來,嘴角帶著平和的笑容,坦然而無畏的眼神盯著凌晨,「你爹是我殺的,也是我給凌蘭那個笨丫頭下了藥,將她送到了常紹的床上。」

「為什麼?」凌晨臉上青筋畢露,雙目開始泛紅,似乎想要落淚,瞳仁邊上紅的要滴出血來。

忽然記起他說過的那句想要做護院的話來,記起他用認真的神色,堅定的說著想要守在想守護的人身邊,心里猜測著他此刻是何種心情。

自己想要守護的人傷害了自己最愛的家人,那會是怎樣的一種痛?心大概會在一瞬間被活生生的劈成兩半,然後裂成碎片,放在油鍋里灼燒著一般空虛寂寞的疼吧?

「不僅如此啊,你娘、老三與老四也都是我害死的,要不是老五跑的快,她本來也是要死的。」趙靜田臉上的神情還是一片安寧,說出來的話語里卻透露出了無盡的恨意,「若不是被你們發現,你與凌曦也是該死的。」

我忍不住的打了個冷站,想不到她竟然是這樣狠毒的人,說出這樣狠厲的話語來卻像與人在談論天氣一般的表情。

「為什麼?」凌晨痛苦的低喊,渾身緊繃成一條直線,思緒過于復雜說不出其他的話來,只是看著自己的二娘,一聲一聲的重復的問著,為什麼?

趙靜田忽然發出狠厲的狂笑,聲音響徹雲霄,表情卻在一瞬間變得寂寞,甚至露出幾分懷念的思緒來。半響,忽然止住笑聲,晶瑩如小溪般的淚水綿延的滑過她的臉頰,語調哀戚,「因為,你現在所經歷的事情,我一件不落的親身經歷過。」

「那年,我本來是要嫁給阿狗哥的。」凌蘭的神情繼而變得溫柔,話語也柔和起來,似乎在回憶著什麼。「可是,人算怎麼比得過天算呢?」

趙靜田番外

我們生活的村子,在盈鎮的盡頭靠近西邊海面的地方,一面臨海一面靠山,是一個貧窮卻恬靜的山村。

在很小的時候,我便清楚,那個住在隔壁笑容靦腆的男孩,是會在未來伴我一生的人。阿狗哥是一個黑黑瘦瘦的人,眼楮圓圓亮亮的,很像家里養的狗阿黃的眼楮,總是帶著一股說不清的情緒看著我。

那是我還不清楚是怎樣的一股情緒,直到後來失去,我才知道,那種眼神叫做忠誠。

那個時候,我不知道什麼是定親,不知道什麼是相伴,對于明天過後的事情從來不想。

因為住得近,每天低頭不見抬頭見,阿狗哥每次看到我便會臉紅,扯開嘴角露出小小的笑,然後低頭跑開。要是我手上有什麼重的東西,他會低著頭跑過來悶聲不響的接過去,不待我說謝謝便急切的走開。

大家聚在一起玩沙子的時候,歡天喜地的嬉鬧的時候,調皮的上樹捉蟲子的時候,阿狗哥都是遠遠的站在外面,帶著那種小小的笑容看著我,無論別人如何的取笑,他就是固執的站在那里。

伙伴們見笑他沒有用,便反過來取笑我,開始我並不介意,時間一長就很是惱怒。怒氣沖沖的跑去找他,叉著腰學著村里買豆腐的林嬸氣勢十足的吼他,讓他以後不要再用那樣子的眼神看著我。

阿狗哥沉默了許久,低著頭不說話,抬起頭來時眼眶都紅了,「爹娘說你長得很漂亮,要是我不看著你,你就會變成別人的媳婦。我不讓你做別人的媳婦,我就要看著你。」

沉默寡言的阿狗哥一下子說出這麼多的話,我一下子便懵了,眼圈開始泛紅,嘴唇翕動著說不出話來。想起伙伴們的取笑,我就氣得不行,堅定的告訴他不準再看我。

阿狗哥的眼淚就落下來了,像是清早起來時路邊的小草上沾著的露珠,看著他哭,我覺得很傷心,最後,我們一起坐在他家的麥田里哭的昏天暗地,把附近的大人驚嚇過來,還以為我們被欺負了。

那時我就決定了,長大後,我肯定要嫁給他。

阿狗哥會在上山砍柴時帶著山里的野味回來給我,會在夏天的傍晚摘一大把的蓮子放到我家門口,去集市也總是會買一些女孩子的小玩意送到我家里。別人欺負我時他會站在我的前面,下雨他會月兌下自己的衣服給我當雨傘,我笑的時候傻傻的時候跟著我笑,我哭的時候也會跟著我掉眼淚。那個時候,村里的女孩子沒有一個不羨慕,都說我是個有福氣的人。

我也開始覺得,能尋到這樣子的一個人當夫婿,我真是修了三輩子的福氣。」

滿心滿意的開始期待15歲,因為那天,我便可以做他的妻子。

那一天終于來臨的前一天,娘一邊笑一邊哭,一邊絮絮叨叨的舍不得我,一邊細細的幫我畫眉描唇。見過許多場面的王媒婆扭著粗胖的腰肢笑,說從來都沒有見過比我還要漂亮的新婦。雖然知道她只是在恭維我,我還是很高興的將自己的積蓄分了一點給她。

看著銅鏡里嬌艷如花的臉,我以為自己是在做夢,渾渾噩噩的感覺,不知身處何處。

傍晚的時候,村里闖進一群衣著光鮮的人,手里提著許多深山里的山珍野味,人人臉上都帶著滿載而歸的喜悅。村里人向來好客,見天色已晚便挽留他們在村里過夜,順便喝一杯我與阿狗哥的喜酒。當時我並不知道這個舉動將會引發出的事情,也滿心欣喜的挽留著他們。

那個領頭的公子哥很年輕,思慮了一下便點頭應允下來,並讓自己的手下貢獻出許多的野味,說是慶祝我們的親事。阿狗哥滿心的欣喜,高高興興的收下了。

半夜的時候,我忽然被慘叫聲吵醒,睜開眼楮一看,房子忽然起火,房間已經開始燒起來了,發出「 里啪啦」的聲音,空氣里滿是灰塵的味道。我驚恐不已,不顧一切的撒開腳丫子狂奔出屋子,記起爹娘還在房子里,就又沖了進去。那晚有風,火勢順勢而起,整個房子已經被燒得不成樣子,我被隔在爹娘的房間外,無法再進一步。

我滿心的害怕,邊努力的跳起來想看清爹娘是否在里面,邊扯著嗓子一邊哭一邊大聲的叫喊,滿屋的青煙燻的我睜不開眼楮,眼淚水不受控制的滑落,嗓子干啞疼痛,忍不住的咳嗽著。我清楚如果再不出去,我可能要被燻死在這里,可是我不能丟下爹娘不管,更加焦急的大喊著。

然而,回答我的除了火燒起來的聲音再無其他。

那個年輕的公子不知道何時出現,不顧我的反對強行將我拉出屋子,在出去的那一剎那,屋子整個的垮了下來。眼淚不知道在何時流干,我眼睜睜的看著,看著那無情的大火將爹娘吞噬,將我生活了15年的房子埋葬。

火勢滔天,想要將這里的一切都焚燒干淨,一點一點的在這片土地上蔓延著,站著的地上彷佛都燒起來,隔著厚厚的繡花鞋都能感覺到那一股灼熱滾燙的氣息。

還沒來得及悲痛,耳邊不斷的傳來慘叫聲,我滿心的驚恐,看見公子哥的手下與一群黑衣人在不遠處打斗著。阿狗哥不知從哪里過來,表情哀戚,緊緊的將我摟在懷里,細聲的安慰著我。這是我們第一次擁抱,然而也是最後一次。

根本來不及搶救財物,前面的路被黑衣人堵住,剩下的村民帶著那個公子哥一起往村後面的山上逃,阿狗哥摟著虛月兌無力的我走在最後面。我們惶惶不安著,用盡所有的力氣努力的奔跑,還沒有到山腳,便被後面追過來的三四個黑衣人堵住。

見躲不過,身為族長兒子的阿狗哥放開我,抖著腳往黑衣人的方向走了兩步,輕聲的質問著他們想要做什麼?

那一刻是我記得無比的清晰,在往後的歲月里一遍又一遍在我的夢里重放。

我根本就沒有看見黑衣人動手,阿狗哥的頭與身體便分了開來,重重的落地滾到我的腳邊,他臉上還帶著驚詫的神情,黑色的眼楮一眨不眨的看著我。血流如注,從他平滑的脖子噴涌而出,如下雨一般淋了我滿頭滿臉,也染紅了他身下的地面。那艷麗的顏色,竟然比我的嫁衣還要鮮艷,我睜大眼楮,想要尖叫,張開嘴卻發不出任何的聲音。

公子哥拉著我猛然一拉,趁著黑衣人揮著刀砍向村民們的時候拉著我往山上逃,我機械的邁著腳步,邊回頭看著那些黑衣人切西瓜一樣切下那些與我一起長大、與我一起生活的村民們的頭顱。

後面的事情不知為何記不清楚了,等我有意識的時候,我已經遠離村子身處烈城了。

我終于明白過來,僅僅一個晚上,我全村上下一百五十六口人,如今只剩下我一個。

也終于知道,那個領頭的公子哥,原來是烈城的少城主凌中鶴。那些黑衣人是被凌中鶴的死對頭收買,才在那個夜晚沖著凌中鶴去的,本來是想要殺凌中鶴,卻害怕事情敗露,遂將整個村子里的人全部給屠殺了。

可惜,卻還是沒有成功的殺掉凌中鶴,讓他活著回到了烈城。凌中鶴不是一個簡單的人,只用了三天,就將主謀與那些黑衣人全部揪了出來。他們被斬頭的那天,凌中鶴特意把我從城主府帶到了街口的一個顯眼的位置,我親眼看著那些人的頭顱一個挨著一個被砍了下來,場面很血腥,許多人害怕的捂上了眼楮,我露出久違的笑容,生生得意。

那一刻我記起了阿狗哥,記起他倒在地上的頭顱,記起他死不瞑目的眼楮,記起他噴涌在地上的鮮血。又記起倒塌下來的房子,記起被大火掩埋的爹娘,內心的恨無止限的增長,遮蓋了我所有的思緒。

不夠,是的,這些人用來陪葬遠遠都不夠,明明還有凶手活著,爹娘他們怎麼會甘心呢?所有害了他們的人,都應該去死不是嗎?

我不再沉默,不再冷臉對著討好的凌中鶴,我極盡所能的放低姿態,萬種風情的討好著凌中鶴。

不知道何時,在阿狗哥眼里單純無暇的我,也開始耍起心機了。

當听到他打算娶我時,我沒有一點的意外與欣喜,我是知道的,從第一眼看到我,他就對我動了心,所以才處處照顧著我,才會在那樣危急的時候拉上我一起逃跑。可是,我怎麼可能會感激呢?我如今剩下的,只有恨。

當知道他的爹娘反對,並罵我長相不正,將來必定會克夫時,我也沒有驚訝,他們每次看見我都是一臉的嫌惡,又怎麼可能將我娶進門當媳婦呢?

當凌中鶴再次找到我,說要委屈我做二房時,我也沒有故意擺出委屈的事情,而是像終于得到歸屬一般點頭答應了。

我們的成親的排場,遠遠比他娶他的夫人要來的盛大與熱鬧,全城過多數的人都被邀請來喝喜酒,迎親的隊伍一直從街的這頭到街的那頭,笙簫鼓樂的聲音響徹整個烈城,極盡所能的熱鬧。坐在那大紅的花嫁上之時,我不止一次的想著,年幼的我,可否曾想過自己會有這樣風光的一天呢?

肯定是,不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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