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闌珊,月明星稀,偶爾飄過幾朵雲,也很快就被風給吹散。
雖然還是春天,已經有不少蟲子蟄伏在四周,熱鬧的呼喊著。
夜風從水面拂過,驚擾了幾片正在酣睡的蓮葉,漾起水波,一圈一圈蕩向岸邊。
滿院的梔子花皆在沉睡著,筆直的身姿隨著輕風搖擺著,放佛在唱著一曲春日夜歌。
「我說安公子,在這深夜造訪女子閨房,可不是個什麼好興致。」感覺到身後的動靜,一襲粉衣的楊少臨施施然從樹梢間飄落,立在院中那一片綠色的梔子花叢中。
見被識破,安楚也不扭捏,同樣飄落在花叢里,「城主大人一樣好雅興。」
楊少臨微惱,卻也深知他沒有說錯,也不答話,足尖輕點飛到那不遠處的房頂之上,落地無聲。
安楚不知道他是何意,想了想,同樣提氣飛了上去。
楊少臨蹲,將下面的瓦片掀開來,探眼就要去看。
安楚頓時紅了臉,同樣蹲將剛才被掀開的瓦片‘啪嗒’一聲放回了原位。語調也變得不自在起來,甚至帶著幾分冷意,「想不到城主大人竟然有偷窺自家妹妹睡覺的癖好。」
被搶白一番,楊少臨也不惱,抬頭看了看月色,估計了一番時辰。示意安楚不要出聲,依然抬手掀開了瓦片,為了讓安楚也看清楚,還特意多掀開了幾塊。
安楚更加不知道他是何意,不過轉念一想他也不是那等下作之人,隨按捺住疑惑,隨著他低頭看下去。
這里恰好是小回房間的上方,所以從這里看下去,正好可以看到層層地帷幔與輕紗繚繞之後那張精致的木床。
房里燈火通明有如白晝,卻沒有在四周看到油燈與紅燭,想是在房里各位置了許多夜明珠的緣故。
好大的手筆,要做到讓如此之大的房間如此亮堂,該有多少顆夜明珠?
雖然安楚不知道東沂城城主的俸祿是多少,卻能想到,他的積蓄多半都花在那些夜明珠之上了吧?
他,是真心疼她的。若不是如此,怎麼會這麼舍得?
想到此處,想到小回對他的依賴,安楚心頭微滯。
屏住呼吸,安楚再次凝神看去,紅色的輕紗之後,隱約可以看見一個人影躺在那里,輕微的呼吸聲在耳畔響起。
安楚忽然覺得心頭一暖,只要在她身邊,只要能感覺到她,原來已經可以如此的幸福。
「不要、不要、不要……」
驀然地,床幔之後響起輕微的喊聲,帶著恐懼與驚慌。
「求求你,不要……」
聲音依舊響了起來。
「不要走,師父,求求你不要走……」
听到這一句,安楚渾身一冷,這種感覺如同被人當頭澆了一盆冷水,痛徹心扉。
「這半年來,幾乎每一夜,她都會做噩夢。」楊少臨的聲音極輕極輕,輕地放佛被風一吹便會散去。
然而落在安楚的心頭,卻無比的沉重。
她,還沒有忘記嗎?
那時的事情,她還沒有忘記嗎?
「可有讓郎中開安神的藥?」安楚悶聲開口,卻見那個床幔之後的人影忽然驚坐起來,爾後抱著膝蓋蜷縮著,身體微微地抖動。
耳邊,傳來了細弱地哭泣聲。不曾停歇。
她在哭?
安楚當即按捺不住,就要跳下去安慰。楊少臨卻扯住他的手,「月回她不願意喝藥,說是只有這樣,才能夠見到他。」
安楚心里一痛,幾乎要說不出話來。
在夢里才能見到的人,夢醒之後,發現這個人已不在,該有多麼的痛苦?
還是她寧願醒後這樣痛著,也想要在夢里多見見那個紅衣公子?
這樣深厚的感情,他如何比得過?
安楚攢緊拳頭,指甲深入肉里卻絲毫都不覺得痛。「這半年來,都是如此嗎?。」
「夜夜皆是如此。」楊少臨的聲音,听起來也有些壓抑不住的痛苦。「要是夢到了他還好,要是沒有夢到,她同樣會驚醒過來,然後會更加的痛苦。今夜,看來是夢到他了。」
夢到他了,卻依然在哭泣?要是沒有夢到,她會怎麼做?
那個紅衣公子,究竟有多麼好,才能讓你這麼念念不忘?
耳畔忽然回想起另一個哭泣聲,聲淚俱下的控訴著一切,帶著無限的悲哀與傷痛,指責著所有的一切。
那是在半年之前,剛從‘罪獄’里出來的時候,小回那時的精神不穩,差點跳崖自殺的時候。
那個時候,要是自己跟著一起跳下去,是不是,自己也能成為她此刻的依靠呢?
會不會呢?
安楚苦笑起來,那時,他沒有跟著一起跳。他沒有。
可是眼前的這個粉衣公子,帶著那樣歡喜的笑容,義無反顧的跟著小回跳下了懸崖。
所以,小回才會如此的信賴他,依靠他吧!
願意與自己一起去死的人,她能不相信嗎?
安楚無不悲哀的想,無論是誰,他都輸了。他輸得,很徹底。
那個紅衣公子願意為她舍棄自己的性命,眼前這個粉衣公子同樣可以為她去死。
無論哪一個,都不是他能夠匹敵。
安楚伸手撫上劇痛的胸口,強自按捺著心頭翻涌的心血,臉色蒼白,苦笑。
明明一直都知道的,為什麼就是無法不去在乎呢?
明明知道不會有結果,為什麼偏偏就是無法舍棄呢?
安楚踉蹌著,挪了一步,卻不小心踩上那瓦片,發出一聲細微的響聲。
「哥,是你嗎?。」仍舊帶著哭泣的聲音,從下面響起。床上的那個人影掀開床幔,走下來。然後抬起一張蒼白的小臉,看向這上面。
安楚慌忙躲了開去,隱入一旁的樹梢里。
自己,也是個膽小鬼。此時此刻,安楚只能如此地自嘲著。
他,沒有她那般勇敢,他沒有去死的勇氣。
楊少臨送去一記衛生球給安楚,嬌女敕的聲音響起,「是我。」
不過片刻,只著著中衣、披頭散發的嬌小人影出現在屋檐之下,臉上淚痕未干,琉璃色的眼楮帶著疑問看著自己。
這些時日,她越發的瘦了。
楊少臨看著那個單薄的放佛會被風吹跑的身影,勉強笑了笑,「上來吧!」
「恩。」話音一落,她已經飛了上來,挨著他坐了下來。
見她屈膝坐著,帶著痴迷的目光,抬頭看著西方。楊少臨的心里同樣一痛,那里,是‘罪獄’的方向。
月兌下外衣搭在她身上,她卻忽然順勢倒在自己的懷里,手也環上了自己的腰身,想要取暖一般。
知道冷你還穿這麼少。楊少臨無奈,伸手將她摟在懷里,目光,卻輕飄飄的瞥向一旁的樹梢。
那邊,樹梢輕響,一個青色的人影一躍而起,閃電般消失在了夜色里。
只能輕嘆,她是故意的嗎?
「哥,我夢見他了。」帶著哭腔的聲音,輕飄飄的傳入耳內。
「他可有說什麼?」
嬌小消瘦的身體猛然一僵,楊少臨便知道自己問了不該問的問題。
果然,她的聲音更加痛苦,「他說,他不認識我。」
「他怎麼可以不認識我呢?」楊少臨尚未回答,她又低聲開口。看那樣子,很有可能下一句就要哭了。
「還記得我們相遇時的情景嗎?。」楊少臨不懂得安慰人,尤其是女人,只得轉移話題。
她愣了愣,輕輕點了點頭,身體卻因著何原因,一直在微微發著抖。
僅僅只是他不記得你,你就如此害怕嗎?
「哥你是個笨蛋。」楊少臨尚在愣神,她卻忽然帶著輕笑開口。
是啊,他就是笨蛋。
是個直搖她高興,就會心甘情願被她罵笨蛋的笨蛋。
見她笑,楊少臨的心情也跟著放松起來,「是,哥是個笨蛋,竟然將你當做你娘。」
「哥,你見過我娘嗎?。」
楊少臨微愣,記憶里閃過那個總是一臉溫柔的美麗倩影來,點點頭,「見過。在我還很小的時候,見過幾次。」
「娘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她帶著小心翼翼,開口詢問,眼里閃爍著亮晶晶的弱小光芒,比星星都還要耀眼。
楊少臨想了想,「雲姨是一個很溫柔很溫柔的人,說話總是輕聲輕語,嘴角總是帶著溫柔的笑容。小時候我要是做錯了事情,去求雲姨,雲姨就會替我去向我爹求情,爹就不會責罰我了。」
「為什麼?」
「自然是因為雲姨是我爹唯一的親妹妹咯。爹與雲姨從小便失去了父母,兩個人相依為命,爹可疼雲姨了。你是不知道哇,那時要是雲姨要天上的星星,爹也會去為雲姨去天上抓。」
「那我要是要天上的星星,哥會不會去幫我抓。」她眼里帶著促狹的笑容,一本正經的看著他。
楊少臨無奈的點了點她的鼻子,「等哪天哥成了神仙,肯定抓一大把星星給你。」
「哼,哥耍賴。」她嘟起嘴不滿。
「為什麼?」楊少臨莫名。
「因為哥肯定做不了神仙。」
「為什麼?」更加奇怪。
她卻偷笑起來,表情里狡黠無比,「因為神仙里沒有人妖。」
人妖?
好吧,他是人妖。
楊少臨帶著笑容想,只要你高興,誰稀罕去做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