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枝紅梨壓海棠 卷四 江湖篇 第一百四十三節 游湖憶春

作者 ︰ 東方梨

近晌午時分,一輛簡樸中透露出雅致的馬車緩緩從東沂山駛下,進入了城區。

須臾,馬車停在鬧市中,一雙藕白色的細手掀開了轎簾,緊接著跳出一個明艷的紅衣少女來。

少女面容細致清麗,眉宇間散發著一股靈氣,縴塵不染的不帶一絲的煙火味道。烏黑柔順的發絲一直垂到腳踝處,幾乎就要拖到地上,卻只用了一根紅色的緞帶簡單的系在發尾,使她看起來仿若誤入人間的仙子。

「安楚,還不下來?」嬌嗔的聲音,清脆如同悠揚的笛聲。

本來各自忙碌的人們听到聲響紛紛抬頭去看,卻都被少女吸引了視線。

那馬車的轎簾再次被掀開,走出一個青衣男子來。

那青衣男子長身玉立,五官俊逸非凡,雖然膚色略顯蒼白,卻絲毫沒有折損他的魅力。男子有一雙迷霧般的眸子,里面猶如下著鵝毛大雪一般不甚清晰,讓人看不真切。

男子隨意將周圍打量一番,將視線落到了紅衣少女的身上。

一瞬間,他的神色就變得柔和起來。眼里的雪瞬間消融,甚至帶上了絲絲的暖意。

那蒼白的嘴角,也綻放出一朵笑花來。這笑容如同雪地之上盛開的白蓮,清雅而高潔。放佛,是在為她釋放出自己所有的美麗。

「還有一段路程。」青衣男子的聲音低低的,卻讓人覺得如同那甘冽的泉水,說不出的好听。

當真是一對璧人!在傻愣愣地看著兩人的身影消失後,所有人都無不感慨著。

「小回的心眼真小。」見少女不理會自己,只是遞過來第19個白眼之後,安楚終于忍不住開口。

我當即停下腳步,怒上心頭的轉身瞪著他,氣不打一處來。

早上,在好不容易央求楊大美人同意我下山之後,我樂顛顛的回訪換了一身男裝,準備夜闖那勾欄院。

哪知安楚闖了來,圍著我打量一番,吐出幾句很不中听話來,將男裝的我批斗的一無是處。也讓我下定了決心,誓不再穿男裝。

安楚說什麼‘你這身打扮,明眼人一眼便能看出你是女孩。而且身體太瘦,沒有一點男兒的骨氣,倒像是那小倌樓里的小倌。另外,你個子這麼矮,若是身為男人,不會覺得羞愧嗎?哪里還能如此大搖大擺的上街?’

如此一番話下來,氣得我差點沒有吐血。

不過,我也不是省油的燈,當即就哼了一聲,然後氣呼呼的回了過去,「有本事你去穿女裝呀,要是你能比我哥更好看,我就承認自己不適合穿男裝。」

楊少臨那相貌,別說男人,就是女人都不見得能比過去。這話一出,安楚終于敗下陣來,沒有再發表自己的高論。

只是,我卻也因此失去了穿男裝的信心,最終還是換回了女裝。我沒必要,把本來相貌不錯的自己,弄得男不男女不女的,那樣多難看呀!即使在怎麼成長,再怎麼長大,對于別人說自己丑這一點,我還是會很介意的。

我本想帶著九月下山,讓她去見識一番的,哪知她知道我的目的地之後,打死都不願意下山。

本想去找陸馨,哪知自從成功搗毀鷹幫之後,陸馨竟然不見了蹤跡?其實她哪里會不見蹤跡,還不是去瘋人閣找白池去了。這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在她身上可是明顯的很,可惜偏偏兩人就是不捅破那層紙,讓人看著都著急呀!

無奈之下,正想隨便抓一個人,安楚適時的毛遂自薦,說自己絕對會是個好保鏢之類的。正氣頭上的我,哪里願意理他,四下尋覓閑人。也不知道安楚是使了什麼招數,整個府里的人,平日都對我歡喜的很,今日竟然全部避我如毒蛇猛獸。

最後,只得同意與安楚一起。

于是,此刻我們就在這里大眼瞪小眼。

說我沒有男兒氣概也就算了,竟然還說我心眼小?

老鼠不發威,以為我是病貓呀!

我操起一旁小攤上的布匹,對著安楚便砸,「我哪里心眼小了。你哪只眼楮看到我的心眼小了。」

「好,是我心眼小。」安楚躲避的狼狽,在眾多好奇的視線里,終究是臉皮不夠厚,再次敗下陣來。

我這才滿意,將布匹給還了回去。那個賣布的大娘估計怕了我的凶悍,只是瞪了我幾眼,卻什麼都沒有說。

「小回有想去的地方嗎?。」看著我身材飛揚的臉,安楚笑問。

想去的地方?我微微的錯愕,進而搖了搖頭。這個世界上,我想去的地方,已經再也不復存在。

「那我們去游湖吧?。」

西春湖是青浯河的分水匯集而成,本來渾濁的河水經過了長久的沉澱,聚到這一汪淺湖里來時,竟也清澈見底。

湖岸遍植垂柳,那柔軟的柳條隨著微風舞動,就像是女子曼妙的舞姿,讓素來波瀾不驚的湖面,都蕩漾起醉意。枝椏間又有無數潔白的柳絮紛飛著,如同終獲自由的白鳥,飛向屬于自己的歸宿。

春風拂過臉頰時,仍然帶了寒意,我攏了攏衣裳,看了看有雲朵點綴的蔚藍天空,又轉頭看著安楚租了條小船,慢慢地劃了過來。

船在岸邊停下,安楚笑著對我伸出手來。

一瞬間,我有些恍惚起來。

那時,也曾經有過一個人,站在船上對我伸出手。

只是我未曾領情,抓著李墨白的衣角跳了上去。

李墨白……

李墨白還在我身邊時,我是那般恣意而張揚,因著有他做依靠,我肆無忌憚的,連當朝太子都未曾放在眼里。

那時的時光,究竟逝去多久了呢?恍惚記得約莫是一年,在我的心里,卻已經過了一個世紀。

然而,那時的記憶,卻如此清晰的留存。

只是,記憶,無法成為人生的全部。一瞬間,心痛如絞,心碎成一片片,化作灰燼,隨風而去。

睜開眼,那潔白的柳絮從天空飛過時,我不禁抬頭去看,風揚起我凌亂的發絲,迷蒙了我的視線。抬手將頭發捋順,眼前卻只剩下一片蒼茫,所有的溫暖,都已經不復存在。

我尚在走神,安楚卻忽然惱怒起來,伸手抓住我的手,一把將我扯到小船上。

「在想什麼?」安楚未曾松開我的手,眼里,又開始飄起小雪。

看著他,我勉強的笑笑,「我記起我哥了。」

「城主?」安楚有些猶疑。

我搖搖頭,「當朝左相之子,也是宗人府丞---東方吟。這些,想必你已知道。」

「不要想這些。」安楚掰正我的臉,讓我直視著他,「現在,不準想除我以外的任何人。」

努力揮著心里的陰霾,我盡力掛起笑容,「不知打九月有沒有做好吃的等我回去呢?」

「餓了?」安楚笑了笑,從懷里掏出一個疊的仔細的紙包。細細地拆開來,幾塊紅色小巧的糕點呈現在眼前。

我有些驚訝,伸手捏過一塊,手微微發著抖,小心翼翼地放入嘴里。

果然,是記憶里的味道。

「梨花糕。這東沂城里,哪里來的紅梨?」如今,我才終于知曉紅梨的珍貴。

而且,這東沂城的天氣遠沒有北方寒冷,如今的時節,哪里會盛開梨花?

听我這麼一說,安楚神色一變,憤然地合起紙包,抬手就欲扔進湖里。

「別扔。」我一慌,劈手奪了過來。

記憶,卻已經飛遠。

「師父,好好的花兒開在枝頭,你摘了做什麼?」

彼時的我年紀尚小,見李墨白站在紅梨枝頭采摘梨花,很是心疼。

李墨白看了看我,手上動作不停,「有人央求師父給她做糕點,于是師父采摘一些。」

「給誰。」直覺是個女孩,只有女孩才會喜歡梨花糕如此甜膩的糕點。我頓時醋意橫生。

「不告訴你。」李墨白笑得妖嬈,就是不理會我氣得跳腳的動作。

「可這是我的花。」我終于憋不住,嘟起嘴,眼里含上淚花,泫然欲泣。

李墨白再次看了看我,深深地嘆了口氣,施施然落在我的面前。

「這去年秋天呀,有一只小饞貓嚷嚷著非得要吃梨花糕。可這秋天,哪里會有梨花呀?于是這只小饞貓呀,纏著我鬧騰了好幾天,折騰得她師父我呀……今年,只好采摘一些新鮮的花曬干儲存著,免得小饞貓再次犯饞。」

李墨白一邊說,一邊無奈的看著我。

這去年的事情,他竟然記得這麼清楚。當時我的心頭閃過這麼一句話,然後紅著臉低頭,不敢再做聲。

「師父再去采一些,小梨去練功。」李墨白將手上的花兒放在一旁早就備好的盤子里,轉身就欲再次上樹,我慌忙扯住他,「我也要幫忙。」

于是那之後的每個春天,采摘一些新鮮的紅梨花曬干儲存著,成為了我們每年必做的事情。

而那時的聲音,卻一直在我腦海回響著。

「師父、師父,這花大一些好還是小一些好。」

「師父、師父,花骨朵好還是含苞待放的好?」

「師父、師父,被鳥兒啄過的要不要?」

……

安楚忽然伸出手來,往我臉上一抹,爾後將我輕柔的摟在懷里,卻什麼都沒有說。

我這才驚覺,原來,淚已經在不知不覺間,流了滿臉。

我終于,只剩下了回憶。

為什麼,早不曾發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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