嫻雅由宮女們伺候著換了衣裳,和馨歪著頭在旁邊笑嘻嘻地看著。「格格,你想到什麼了。笑得這麼歡實?」想起那段日子里女兒低垂的小臉,嫻雅越發珍惜兩個如花一般環繞在身邊的女兒。
「我不喜歡看見有人來聒噪額娘,就說是皇祖母找額娘去說話。」和馨爬到母親身上︰「姐姐在皇祖母那兒陪著說話,額娘不用去了。」
「小鬼頭,學來些精致的淘氣。被人听見還不知道說你什麼好。」身後的宮女住了手,嫻雅把小女兒摟在懷里︰「以後可不許這樣,不喜歡她們叫她們少來就是。只是額娘署理六宮事,很多時候不能在別處說她們。到底都是你皇阿瑪的妃嬪,說得過了叫人家臉上怎麼過去?」
「阿瑪就不能少些妃嬪?」和馨跟乃姐不同,和婉小時候多半被弘晝夫婦教導著怎麼遵循宮廷王府儀制,故而雖說嬌縱淘氣大規矩卻是一點不錯所以有時候還能在心底藏住一些事情。和馨自幼在父母身邊,嫻雅沒能看著婉兒長大便給了和馨太多的寵溺。而皇帝對于這一對龍鳳胎的兒女極多的關注,永瓏跟和馨注定要比同胞兄姐嬌縱不少。
「這個要問你阿瑪,額娘說的不算。」嫻雅笑著模模女兒的臉︰「額娘問你,要是日後你的額駙也這麼有那麼多側福晉怎麼處?」
和馨忽然溜下地氣鼓鼓地站在嫻雅面前︰「額娘,這話要去問姐姐的。我還小麼。」
「額娘不問姐姐,只是問你。」嫻雅清楚其實小女兒比婉兒更加古怪,說出來的話就跟永瓏一樣叫人覺得是匪夷所思。
「我就把他送到敬事房去。」和馨不假思索︰「看他還敢不敢了,那麼多側福晉我可不許。」
嫻雅被女兒鄭重其事的舉止笑得眼淚都出來了,一邊的幾個宮女越發是憋著笑臉頰漲紅。「格格,誰教你的?」
「不要人教,我不喜歡那麼多人。」和馨剛剛比梳妝台高出一個腦袋︰「我的家說不許人進去就不許人進去,還反了他了。」
嫻雅一下把女兒抱在懷里︰「好了,以後這話不許說了。看被人笑話。」話沒說完自己已經是笑得淚流滿面,這話要是被皇帝听見只怕一口水全都要嗆出來。
和馨窩在母親懷里︰「額娘,難道我說錯了?您看,宮里好多好多人的。有歡喜的也有不歡喜的,要是人人都歡喜好難。我要自己歡喜,就要那人歡喜我。姐姐歡喜是因為額駙歡喜姐姐啊,這真的好難。」
嫻雅的手停住了,很多年前自己還很小。只是回眸宛轉之間巴望著那個人肯用一點眸光在自己身上流連片刻,好像那時候還為了一句話被皇額娘狠狠摑了一個耳光︰「額娘,我只想做個像年貴妃一樣的寵妃。」
額娘氣極的神態這麼多年過去還在眼前掠過,誰不想做寵妃?額娘會說以色事他人能得幾時好,只是做寵妃所要付出的不過是嬌嗔和美艷,最後落得卻是連一酹黃土。雍正爺會有準許年貴妃拊葬泰陵的諭旨,那乾隆爺呢?
高芸嫣敢在自己面前說出不想和富察氏同居長的話,難道也是看中了皇上對她余情未了?一個人老珠黃而且還是得罪了皇太後的妃子,能說出這種話豈不是叫人覺得可疑?要麼是高芸嫣在翊坤宮禁足久了,不懂得外面已經換了年月。要麼就是皇上給了她旁人不知的權力,容許她有這樣放肆的本事。
「額娘?」和馨搖著嫻雅的手︰「怎麼了?」
「沒什麼,額娘一下晃了神。」嫻雅笑著轉過臉︰「這幾天我瞧見你跟著你四姐姐在西六宮那邊玩兒,又在做什麼?」
「哦,四姐姐說姐姐要出閣。想著給姐姐做點什麼呢。」和馨挨著母親的臉︰「我那天瞧見三姐姐了,跟在皇額娘身邊從長出來。看樣子是到慈寧宮去請安,不是說三姐姐病得不能起身了。這會兒怎麼又能四處走動了?上次害得姐姐跟我那樣子,皇父只是廢黜她的固倫公主並沒有做別的處罰,額娘難道這件事就這麼算了不成?」
女兒的話語並不覺得奇怪,換做是婉兒的話不會跟自己說這些。在皇宮中長大的小女兒與在王府中長大的姐姐卻是迥異的兩個性情。馨兒見多了各式各樣的人,尤其是宮中的爾虞我詐。哪怕是自己把她保護得再好,護得再嚴實,她也會從只言片語中看出別人對她有沒有絲毫不軌之心。
「馨兒,罷黜了固倫公主的位份已經是很大的懲處了。如果把你三姐姐處死的話,別說是皇父就是外間言官也會有物議。那是皇父的親生女兒,又是嫡出。哪怕有再多不是也不能輕易處死。」嫻雅牽著女兒的手起身︰「你們都散了吧,等會兒要是傳膳的時候再來。」
「。」春齡帶著小宮女們紛紛退下。
「額娘,我不懂。」和馨很是不快地嘟著嘴︰「欺負了人就這樣算了,只怕下次還會做出什麼叫人說不出口的事情來。」
「馨兒,我們不說這些。」嫻雅實在是不願意小女兒成日都是沉浸在這種事情里面,畢竟女兒還小。
「皇上吉祥。」方才掌燈,嫻雅帶著四個孩子用過晚膳。午後巴勒珠爾的生母進宮給皇太後謝恩,婉兒當面見過未來婆婆。蒙古王妃帶來的各色奇珍不少都是宮中少見的,婉兒為此拿回一堆好東西跟幾個弟妹一起分享。懶得去管兒女們的是非,嫻雅只是讓精奇嬤嬤們好生看著,自己反倒是回了寢宮。
皇帝溜達著帶著晚膳後的閑適,坐在窗下的炕上︰「怎麼和馨和永瓏兩個也不來聒噪了?和馨不來撒嬌,朕還真是不習慣了。」
嫻雅想了想,一下子想到小女兒說的話。忍不住笑起來,弘歷正拈起面前一碟松子仁慢慢嚼著︰「什麼事兒這麼好笑?」
嫻雅便把女兒的話說了一遍︰「也不知道打哪兒學來的,說起話來頭頭是道。還把這話說得一本正經,我都是駁不倒她了。」
弘歷果然是笑得有些收不住,強自將松子仁嚼完方才敢大笑出聲︰「那朕倒是要想想,誰家的兒子能夠被馨兒這麼個醋壇子轄制住。還不許納側福晉,你是不是這樣子?」
「皇上覺著呢?」半是含嗔半是笑︰「皇上身邊的人不少了,嫻雅可是一句話都沒說過。即便是有,也輪不到嫻雅來說這番話。」
「皇後,你不就是皇後了?」弘歷把她拉到身邊坐下︰「有件事,朕要問你。很多年了這時候說起來倒是覺得可笑,只是在朕看來終究有一日要問個水落石出。」
「是。」嫻雅微側著臉︰「皇上想問什麼?」
「這話,你一定是听見過。」弘歷握緊她的手︰「當初你被皇考指婚做側福晉的時候,一直都在孝敬皇後身邊待年。後來是為著福晉身邊沒人,才許你到了重華宮。那時候有人跟朕說你的八字不宜子孫,這話你知道不知道?」
「知道,皇上冷落也是為著這四個字。」嫻雅看了皇帝一眼,眼楮看著遠處似乎還在想些什麼︰「想到不宜子孫實在是對自己不平,做什麼偏偏就是自己會這樣。正巧那時候在杏花春館,有了婉兒除開不敢讓人知道這件事更怕自己克著了婉兒,不敢把婉兒留在身邊。也不敢去打听,要是婉兒有個好歹的話就是覺得真是自己命不好,害得孩子也這樣。」嫻雅的聲音有些顫抖,似乎那場噩夢還沒有遠離︰「這話還沒法子解釋,怎麼說呢?說自己不是誰能證明?」
「更可笑的是前些時候還有人在朕耳邊說這個。」皇帝的手擱在她的腰上,幾乎是牢牢掌住了她的縴腰︰「真是不宜子孫的,你身邊有了四個了。」
嫻雅回過頭︰「皇上信過那些話不是麼?只是年歲久了才漸次淡忘掉,或者是看著那時候五爺夫婦肯把女兒交給嫻雅撫養,而婉兒又是伶俐可愛才知道不是沖克的那麼厲害?」
「任何一個人都會相信,這種事情非同小可。」弘歷扭過頭︰「皇家不比庶民百姓,就是尋常民家也不希望這種事情出來。」
「皇上如今還信這話麼?」倘或還要相信的話就是自己最大的敗筆,多年做的一切都是白費。余下的事情就不必再想,至于日後皇帝再對何人去好都不用再說。
「如果信何必還來問你?」手指抬起她的下頜︰「你做的事朕不是不知道,很多事情都不能拿出來說。委屈你再所難免,這也是朕的無奈。」
「今日有了皇上這番話,這麼多年受的委屈都是算不得什麼大事了。」趴在皇帝肩頭,有了這番不算是誓言的準允,日後再有什麼的話也就不與自己相干。那麼有些人的如意算盤算不算是落空。
「真就只有這麼一句話,還是有什麼悶在心里不肯說出來?」弘歷看著她的臉︰「你的心事很容易叫人猜中的。」
嫻雅抿嘴一笑︰「那就請皇上猜猜,閑著也是閑著。」
「不猜了,要是再生個阿哥的話只怕和馨該說有人跟她搶額娘了。」皇帝很是閑適地一笑,嫻雅也是吃吃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