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言听到從米家回來的下人絮絮的婉惜的陳述,靜默了好一會,才道︰「把好的蔬菜瓜果拿下去大家分了吧。這件事也休要再提,我知道你受了氣,可是退一步海闊天空。」
叫春枝打賞了兩吊錢,打發那人下去。
她的一番心意,應該送給那些懂得領情的人。
米家不領,在她的意料之中。
但是再在預料之中,該送也得送。名面上的關系還是要維系。米老爺說她耀武揚威,真是冤枉她了。
米老爺惱羞成怒,用這招釜底抽薪,她沒辦法阻止,但是她也不能順了他們的心意,就此坐以待斃,任他們擺布。如今她已經是無用的棋子,就算肯真心悔過,只怕米老爺也不會再用。
更何況,她壓根沒想過後悔。
去費家送菜的人回來時是高高興興的,也在素言的意料之中,可是人都散了,素言還是看著窗外的郁郁蔥蔥,輕輕嘆了口氣。
接下來的日子,
素言安安靜靜的,似乎沒什麼打算一樣。
項管事和秦氏都知道老爺要將他們召回的消息了,心下不願,可是又沒有辦法。大小姐看著是個有主意的,遇到事卻似乎一點都沒往心里去。
他們干看著急,卻也只能眼睜睜的瞎著急。
米府的總管趕了五輛馬車進了莊院。
項管事一邊著人往里報與素言,一邊打迭起精神親自迎將出去。自是好茶好水的伺候,項管事陪著小心,跟總管客套。
總管才落座,便道︰「我是奉了老爺的命令來的,今天還要趕回去,就不在這多叨擾了,勞煩項管事將莊子里所有人都召集起來,我有話說。」
素言的院子里,春枝在門邊站著,春葉則在屋里站著,看樣子像是剛回完話。素言低頭坐著,輕輕的撥著手里的蓋碗,發出清脆的聲音,听著讓人更加心焦。
許久,春葉站的腿都酸了,才見素言無聊的放下茶碗,道︰「茶冷了,再換一杯來。」
春葉應一聲,轉身出去,再回來時將重新沏好的茶放到素言面前,小聲道︰「米府的總管帶來了所有人的賣身契。」
素言伸出去的手哆嗦了下,似乎踫到了滾燙的碗沿,忙不迭的縮回去,喃喃了一句︰「好燙。」
春葉慌忙上前道︰「少夫人燙著哪了?要不要緊?奴婢去打涼水沖沖吧……」
素言用另一只的揉了揉被燙紅的指尖,輕輕的搖了搖頭,道︰「沒事,你先下去吧,我自己坐會。」
春葉便應一聲,轉身出去。
門大開著,素言能看見春葉走到春枝面前。只看得到她青澀的背影,看不到她的表情。
春枝那和春葉幾乎一模一樣的臉上露出了一絲惶惑,很快的抬眼望了望屋里,卻正對上素言的目光,瑟縮著低垂到地面上,姐妹倆就靜悄悄的站著,像是兩尊門神。
素言這盞茶也沒有喝完。
她心里焦急的像是一團火。縱然面上子清冷如舊,心里卻不是不著急的。
這會她只嘆自己沒有金手指,想要什麼有什麼,她更悔自己不該小富即安,以為遠遠的逃開是非之地就可以明哲保身。
雖然她有那麼點憂患意識,可是與米老爺這個生身爹相比,與深謀遠慮的費耀謙相比,終究還是太小兒科了些。
這就是個弱肉強食的年代,不論對于男人還是女人,你無能,就只能被吞食。
她不甚清楚為什麼這兩個看上去不怎麼對般的翁婿會這般默契的聯合在一起,但她知道,定然有他們共同的利益。
被賣不是第一次了。
只是這回,被賣的有點大發。
看來,這些莊子,這些地,這些莊稼,她是保不住的了。人一走,她自己能種出什麼來?到時候又能收獲些什麼?就是這會兒現招人,只怕也來不及。
茶慢慢的涼透,素言勉強自己抿了一小口,只覺得口唇尤其的干。她索性將茶碗推開,站起身想要出去走走。閉門在家中,是什麼都造不出來的。
二丫匆匆跑進來,正和素言迎頭撞上,她及時的剎住腳,焦急的道︰「大小姐,求求你救救我。」
這是什麼話?好端端的,二丫會有什麼性命之憂?
素言轉身又坐回椅子上,對二丫道︰「你慢慢說,到底什麼事?」
二丫還要行禮,被素言一把扯住,道︰「什麼時候了,還講這些虛禮?你要是不說,我可就真不管了。」
二丫便站起來,道︰「大小姐,府里的莊總管來了……他把莊子上的人都召集到一塊,說是老爺的吩咐,叫所有人都回府另行安排。因為大家的賣身契都在他手里,也就是說,都被發回米府了。」
素言不奇怪,只是點點頭,問二丫道︰「回去也好。樹挪死,人挪活,沒準比在這要活的更好。」
二丫急了︰「大小姐,奴婢們回去做什麼?爹和娘與莊稼打了這麼多年交道,別的也不會,就是回了府里,各處都有各處的人,哪里有空下來的位置給他們?況且他們都是善良仁厚的,這回了府,還不是受人排擠?哪里有在這過的自在……」
素言一頭霧水,沒明白二丫的意思,道︰「我也想挽留,可是我能留得住嗎?再者,就算是受些排擠,可是米家終究是你們的依托,又何來救命之說?」
二丫急切的道︰「大小姐,只要你想留,就留得住。我說要救命,也只是救我一個人的。我前些時曾經說過……那個阿牛……他是莊總管的佷孫……若是回去,爹一定會把我許給他。可是我……我不願意。」
說到最後,二丫小臉緊繃,倔強之色立顯。與其說是在哀求素言救命,倒不如說是以死相挾了。
素言是真心喜歡二丫,雖然小小年紀,卻難得的聰明,又很識進退,善于察顏觀色,體貼他人,若是再長個幾歲,倒真真是個得力的小總管。
可是若涉及到她自身的婚事,素言還真是管不了。
二丫不由的露出失望之色,囁嚅了許久,到底沒有再苦苦相逼,只是就著前面的話題道︰「朝廷是有律例的,雖說老爺拿到了大家的賣身契,但大小姐有優先贖身權……」
素言這下明白了。也就是說這些人既是米老爺送給她的陪嫁,那麼就只能由她做主,或賞或罰,就是連費家都沒有資格插手。
雖然費耀謙私下將賣身契交給了米老爺,算是兩人達成了某種協議,但素言做為這些人名正言順的主子,是可以替他們贖身的。只是這樣一來,她要花費大量的銀錢,甚至要比他們原來的身價高出幾倍才行。
素言沒有多少銀錢,但是這個提議真的很讓她心動。她現在最愁的就是自己沒人沒資源。難得的有點地,這些人還掌控在別人手里,想撤就撤,實在讓她不順心。
如果把這些人都納入到自己名下,再把這些地搗騰出去,再搗騰別的回來,那不就真正成了她自己的資產了?
不授人于柄,也就少了別人的牽制,她也不必活的這麼狼狽。
素言認真想了下,這才對二丫道︰「這莊子上一共有多少人?」
二丫听這話便明白了素言的意思,便立時報了數︰「這莊子上有賣身契的一共四十五個,還有五個是像奴婢這樣屬于家生子的,是成人價格的三分之一。還有些長工,是和奴婢的爹簽了契約的,做滿幾年,按年給薪,他們也不在其列。因此算下來,大概需要四千兩左右。當然,這是按照原價十倍來算的……」
她爹雖是管事,手里沒少經手銀錢,便一下子就出這麼大的數目,二丫還是有些不安心。雖然這件事實則是對素言最有利,便終究也是為了她們一家人自己著想,要不要出銀子,還得看大小姐的意思。
素言的倒是輕松了些。四千兩,數目實在夠大的了,不過幸好她手里還有費老夫人給的銀票呢。
素言一狠心,想︰他費耀謙不仁,聯手將她給賣了,少不得先借用他娘的銀子先渡過眼巴前的危急。大不了秋後算帳,一總還他就是,再不濟再加些利息也算對得起老夫人的心意了。
想到這,素言便對二丫道︰「我心里已經有了決斷,你不必再多待,早些回去吧。」
二丫口中應是,行了禮卻沒走,往前又探了探身子,小聲道︰「一會莊總管要來辭行,一定會就此機會將這件事說清了的,少不得要走走過場跟大小姐客套兩句。您不好出面,不如把這事交給……」
二丫說出一個人名來,素言卻不曾听過,不由的微微挑了眉看向二丫。
二丫便解釋給她听︰「這人不是咱們莊子上,姓韋,單名一個博字,卻是當地最有名的經濟,好多人都跟他有來往,但是都是為著莊子上吐故納新的事,他為人又精明活便,從來不特特的與誰交好,您把這事托了他,一準成。」
素言點點頭,說︰「我知道了。」
二丫這才轉身走了。
素言心靜自然涼,招手叫春枝春葉姐妹進來,囑咐在道︰「你們誰跑一趟,替我出去辦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