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左和李前雖是將,卻也不是那一味無知野蠻之人,听素言話中有話,不覺就是心神一震。
王爺是什麼樣的人,沒有比他們倆更清楚的了。
這件事,如果被有心人到處宣揚,只怕王爺就算真的是舍不得他倆,也不會力保。
那時候,斷發是輕的。刑不上大夫,可他們倆雖然號稱是將軍,但終究沒有多少實權,不是皇上下令親封的,只怕是要掉腦袋的。
兩人對視一眼,都露出了一點驚惶,趙左卻依然梗梗著脖子道︰「你這女子,王爺日理萬機,哪里有時間管這等小事,你……」
素言已經無意再說下去,只是淡淡的一笑,轉身吩咐于管事︰「叫人把這些麥子都割了,然後多派幾輛馬車,給兩位將軍送到軍中,算做糧草了。我記得咱們莊子上還有十幾車干草呢,一並送過去。」
于管事不明所以,便料想這其中必然大有文章,利落的應了一聲,揮手叫帶來的人去準備。
趙、李二人大惑不解。這女人剛才還一副義憤填膺,據理力急,誓死保衛莊稼的模樣,怎麼轉眼間又主動送上糧草了?
素言卻又說話了︰「二丫,立刻叫你母親多準備些鑼鼓,咱們要敲敲打打、興高采烈的給王爺送糧草,以表示我們對王爺保家衛國的敬佩之情。」
李前月兌口而出︰「別——」
如果真要這麼做了,可比直接向王爺告狀還狠了。
趙左也意識到情況有點不同尋常,可他又拉不下面子來,一時只好看著李前。
李前深深的朝著素言施了一禮,道︰「這位大姐——有話好好說,是我們兄弟不對,我在這給您陪禮了。您說怎麼賠您的損失,賠多少,我們一定照賠不誤,還望大姐高抬貴手……」
素言最看不慣這種小人的面孔,欺軟怕硬,人前一套,人後一套。這會說的這麼好听,假模假樣的賞幾兩銀子,誰知道轉過臉來又怎麼找回這虧呢?
素言笑笑道︰「兩位將軍此話差矣,我也是一片好心,瞧著大軍苦無糧草,這才願意盡一點綿薄之力,替王爺分憂,何敢指責二位將軍不對?」
趙前臉上立時就有些難看。敬酒不吃吃罰酒,這女人膽子也忒大了點。
素言卻無視他二人難看的神色,已經伸手握住了二丫的手,旁若無人的道︰「天也太熱了點,我們還是回去吧。」這是變相的逐客。
二丫茫然的應了一聲,跟著素言就走。
于管事連忙上前相送,道︰「大小姐只管回去,等這里的一弄好,小人即刻就給王爺送去。」這句話不啻于火上澆油,趙左大喝一聲,道︰「反了你了,爺還怕你一個流民百姓不成。李前,隨她,看她能興起什麼妖蛾子。把爺惹急了,我——」
話沒說完就被李前一手扯開,重重的往後一搡道︰「行了,說夠了沒有,我們也該走了。」
事已至此,和一個女人糾纏個沒完沒了根本不是事,傳出去只會讓人說成是欺負婦孺。有這功夫,還不如立刻回去跟王爺請罪呢。
本來也不是什麼大事,關鍵是現在時機不對。王爺從前不拘小節,軍令如山當得上,這愛民如子卻可差的不是十里八里。如今王爺有意那個敏感的位子,自然要做些事出來給世人看。
真要拿他二人作伐,他倆還就真的難逃此劫。只希望能在事情沒鬧大之前將事情壓下去。
趙、李二人領著馬隊急馳而去,于管事才抹了一把冷汗,走過來對素言道︰「大小姐,我們真的要給王爺送糧草?」
素言沉吟了一瞬,道︰「送吧,反正擱著也是沒用,不如賣個人情。」
「那,還要敲鑼打鼓?」
素言笑了笑,道︰「當然,不然王爺怎麼會知道我們的一番心意?」
于管事領了諾退到一邊,素言便帶著二丫回了莊院。
一夜無事,第二天,于管事果然帶著人大張旗鼓的去給六王爺送糧、草。
二丫在家有些著急,捉了空在素言跟前問︰「大小姐,今天不會有事吧?」
素言從書里抬起頭,問︰「什麼事?」
二丫道︰「你說王爺會不會發火?」
發火?素言索性放下書,道︰「好端端的,他為什麼發火?」
「可是……」二丫猶豫著道︰「雖說送糧草是好事,但是,但是……」但是這麼送上門的,不像是糧草,倒像是一個大耳光。不要說王爺,就是別的普通人,也受不起啊,還不直接殺上門來?
素言淡淡的道︰「連你都知道是好事,王爺那麼英明神勇,豈會不知?既是好事,自然沒有發火的道理。你放心吧,一會你爹回來,拿回多少銀子,我就都賞你了。」
二丫嚇一跳,道︰「奴婢可不敢要,賞多賞少,那都是大小姐的福氣。」
素言笑笑,低下頭去看書,二丫只得退出來。雖然大小姐輕描淡寫的保證肯定沒事,二丫還是覺得不放心。
她倒不是怕大小姐會害自己的爹。但畢竟那是自己的爹,她這做女兒的擔心也是有道理的。
二丫在心里算著大致什麼時候能回來,不時的看看沙漏,焦急溢于言表。
屋里的素言緩緩的放下書,長眉也不禁微微蹙起。她棋行險著,只是一時意氣之爭。她不憤六王爺從前對她的種種,也更恨他御下不嚴,對百姓這麼荼毒。
可說到底,那是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的王爺,又素來鐵石心腸,冷酷殘忍。就算這會是非常時期,他要博得美名,暫時不會明目張膽的來報復他,但自己這一舉動,的確很傷六王爺的顏面。
只希望他大人大量,不會跟她一個小女子計較。
這些糧草,不說是她全部家底,但也算傷筋動骨了,那可是幾年的存糧,一下子就都送出去了。
就算做是當成對他的補償了吧。
好在于管事回來的很快,不及和秦氏、二丫母女解釋,步子匆匆的先來回素言︰「王爺親自將小人迎進了大帳,問明了是來自哪家,捐了多少糧草,便賞了小人兩百兩銀子……」
好小氣,她那些糧就只值這麼點銀子?不過人家身為王爺,肯給就不錯了,她自然沒的挑理的份。
素言點點頭,道︰「沒事就好,你也辛苦,下去歇著吧。」
于管事舉著銀袋︰「這些銀子……」
「一半給張家三兄弟分了,另一半給二丫吧,剛才我許給她的。」
于管事愣愣︰「給張家三兄弟倒的確應該,可是給二丫?大小姐也太兒戲了吧,一個孩子,說的話豈能當真?」
素言不以為意︰「說過了就要算數。」
她不欲多言,于管事便只得退下,自回去跟秦氏說起這些事。
秦氏道︰「大小姐叫你收著你就收著吧,名義是給二丫,實際上還不是賞你的?這些事,雖然看上去風風光光,可也飽含著風險,大小姐體諒你,你就拿了吧。」
于管事欲言又止,半晌嘆息一聲,道︰「大小姐終是年輕任性,也不知道是福是禍。」
秦氏問︰「你可是听說了什麼?」
于管事下意識的看看四周,明知道沒人還是要防著隔牆有耳,壓低了聲音說︰「昨兒踫見的那兩個人,听說被王爺給斬了……」
「啊——」秦氏倒吸了一口涼氣,愣怔怔的看著于管事。
于管事搖搖頭,再沒說別的。看大小姐那樣子,分明早就料到了,可她還是要把糧草送過去。王爺也是,明知道是大小姐害得他損失了兩名大將,卻裝的沒事人一樣,還賞了他二百兩銀子。這倒是算賞啊,還是算……
秦氏反應過來,問︰「你怎麼沒對小姐說?」
「說了有什麼用?我只是自己看到的,那兩人的尸首還在桿子上吊著示眾。我又不敢問,問了也沒人說……這些沒有事實根據的猜測,你叫我怎麼說?」于管事覺得心里有些壓抑,道︰「再者,大小姐分明是胸有成竹的。」
「那,不說你怎麼知道?你知情不報,總歸是不好。」秦氏急的語無倫次,她一時也想不明白自己到底要說什麼。
于管事半晌沒說話,最後道︰「你去把二丫叫來。」有些話,還是讓二丫講給大小姐听吧。
傍晚掌燈時分,素言正在吃著晚飯,忽然秦氏急匆匆進來,道︰「大小姐,門外有客求見。」
素言抬頭,問秦氏︰「來者是誰?」
秦氏眼里一片驚恐,道︰「是——六王爺。」
素言秀眉輕輕一挑,道︰「快請。」
六王爺便衣而來,只帶了兩個近身隨從,雖然看不出來是否氣勢洶洶來問罪,但那種不怒自威的氣勢還是讓秦氏和于管事夫妻倆膽戰心驚。
六王爺只說要見米大小姐,連名諱都不報,于管事卻是見過的,哪敢怠慢,早就一路將他領了進來。
素言來不及換衣服,索性就穿著干淨整潔的粗布衣服,帶著人在門口親迎。燈光打起來,將院子照的亮如白晝,六王爺梁熠就在這時走進了素言的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