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不勝煩惱,別轉頭,想要掙月兌媚娘的手,怎耐她年老體虛,竟沒能掙月兌,只覺得耳邊嗡嗡作響,心口跳成一團,想著,還沒被處死,先被這些女人們煩死了。
想到這老夫人低喝一聲︰「都閉嘴。」
這都什麼時候了?還把家里那套爭風吃醋、牙尖嘴利那套小家子氣使出來?
墨兒悻悻的道︰「老夫人您也別嫌奴婢說話不好听,世人都欺軟怕硬,有些人就是不能給她好臉兒,不然就得寸進尺,不知道要說出什麼苛刻的條件來呢。這會可顯出誰忠誰奸來了。」
媚娘氣的道︰「你忠,忠有什麼用?還不一樣都是死?」
老夫人狠狠甩月兌媚娘的手,道︰「死也給自己留點尊嚴,看看誰家女眷像你們這等不成體統?」
雖然失勢,老夫人余威尚在,媚娘和墨兒不能心服口服,卻也懼怕,訕訕的站到一旁,各懷心思,心存僥幸,等待著命運最後一刻的判決。
老夫人站定多時,听見有人叫自己,回頭看時,素言不知何時來到了身旁。老夫人嗯一聲,點點頭,說道︰「你這一向可好?」
素言面色微赧︰「托老夫人洪福,素言很好。」
老夫人擺手︰「這個時候,就不必再說那些客氣話了。我也沒想到耀謙會……如今拖累了一大家子,也拖累了你。」
素言見老夫人一臉頹唐,又臉色慘白,上前扶了她道︰「老夫人,您也說了,都這會子了,什麼拖累不拖累的話,不說也罷。」
老夫人便拍拍素言的手背,心下安慰︰「你是個讓人省心的好孩子。」
素言苦笑。她也不過是不想牽連無辜旁人罷了,況且現在哭天抹淚于事無補,倒讓人看了笑話,只是不知落在費老夫人眼里是省心乖巧,還是事後涼薄無情。
素言扶老夫人找了個干淨的背蔭的地方,將自己的帕子替她鋪了,勸慰著︰「您還是坐會吧,日頭是越來越毒了。」
老夫人早就一身虛汗,此時也不再勉強,身子一歪坐在地上。素言便蹲替她捏著腿。那腿早就腫了的。
忽然一聲女子淒厲的尖叫,接著是眾人驚駭的啊一聲。
老夫人心頭一跳,望遠處瞧去,只見陳家的老夫人已經暈倒了。她看罷多時,喃喃自語︰「也不知道是誰做了頭一個冤死鬼。」
素言頭都不抬,徑自替老夫人捶著腿,道︰「老夫人,您精神不濟,不如閉眼在這歇上一歇。不相干的事,看來也無益,不如眼不見心淨。」
老夫人顫抖了手,撫上素言的頭,苦笑道︰「我不怕死,反正也活了這麼大年紀,該享的福也都享了,該受的罪也都受過了,沒什麼遺憾,只是可憐離你們……年紀輕輕,正是花骨朵一樣的年紀……」
那又如何?紛亂時代,總有無辜的人鮮血涂地。她可惜她們夭亡,便能讓四王爺放下兵刃,能讓梁熠寬大為懷,既往不咎嗎?
旁人不說,只說費耀謙,她這個做娘的能讓他投降,為了妻兒老小,棄暗投明嗎?
既然都不可能,又何必說呢?素言心里想的更絕,更冷,更狠,連面子功夫都懶的做了。
看著老夫人是長輩,又對她總體來說不錯,素言只想讓她盡可能的舒服一點。可是她的話,素言壓根就不想接。她既不想表決心,也不想听到老夫人的囑咐。死也要大義凜然之類的,還是留給那些英雄好漢們吧。
老夫人見素言一臉淡漠,也沒了抒情的興致,抿緊唇,將自己內心的惶恐壓回去,竟然真的閉上眼小憩。
盈兒的哭聲傳來,老夫人竟然也沒睜眼。她承認素言未免太過冷情,可這會這份冷靜倒實屬難得。
有素言襯著,老夫人也不想自己太難看,畢竟比她大上那麼多的年紀,怎麼能連一個孩子都比不上?
又是幾聲淒厲的慘叫,素言捶腿的手也開始哆嗦起來,就像用力過度一樣,有點抽筋。她豁然站起來,低聲囑咐老夫人︰「老夫人你先在這坐著,我去看看。」
老夫人睜開眼,道︰「不許去。」血腥的場面,她去做什麼?
素言道︰「我要去找皇上,他到底想怎麼樣?」
要戰就戰,別拿這些婦孺做人質,一個個殺給誰看呢?只怕四王爺的陣腳未亂,他先失了民心,這天下他還嫌不亂嗎?
如果只是一刀,痛也只是一時,可他這樣一個個殺掉,分明是鈍刀子的凌遲,磨折的不只是四王爺手下那些將士,還有她們這些人質。
緊繃的弦已經脆弱不堪了,又被他這麼吊著,誰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排在第幾個。再這樣下去,她要瘋了。
老夫人看著倔強的素言,閉了閉眼,道︰「素言,你去也沒用,就算你主動請纓要替他們犧牲,也不能阻止這場殺戮。他就是要這樣一刀一刀的結果一個又一個至親血肉,讓那些叛變了的人們看著,什麼叫痛。不如此,怎麼會知道叛變代價的慘重?」
素言心意已決︰「就算是白白犧牲,也算是為了我自己,我再也受不得這樣的折磨。」
老夫人伸手要拽素言,素言卻利落的轉身走了。蒼老的手空落落的垂下,老夫人撐著起身,想要追上素言。
不知道是誰撲通一聲暈倒了,人群四散,險些將老夫人撞倒,她背靠著牆垛,喘息了一聲,頹然的退開。
她老脈無力,已經不中用了。素言說的未必錯,早死早超生。
費耀謙攥著拳頭,骨節分明的手上青筋暴起,他很想策馬沖過去,痛快的起一場廝殺。可是梁熠卻不曾出面,只是叫人把這邊的人名一個個叫起,讓他們看著自己的至親骨肉被用各種殘忍的方式殺死。
鮮血從牆上流下來,城牆之下的護城河里、河外,都是殘缺不全的尸體。不是戰場的戰場,不是有著國恨家仇的敵兵,而是親人。
我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死,這樣的沉痛,讓他呼吸不過來。
突然城牆之上叫到了他的名字。
費耀謙撥馬,無意識的往前,離城牆越來越近,近到幾乎可以看到上面士兵手上寒光閃閃的刀劍。
他在想,終于輪到自己了,不知道從城牆上被推下來的會是誰?不過就那麼幾個答案,他卻一個都不願意去選。
那不是答案,不是稱呼,而是生命。
費耀謙坐在馬上抬頭向上望,突然天降異物,直朝著他而來。他嚇了一跳,下意識的揮劍自衛。
明知道與城牆還有一段距離,那重物不會砸到他頭上,可那種直墮的氣勢還是讓他有些防備。
那異物卻往上一提,又停住了,是一張碩大的魚網,可以看得見里面捆綁著一個身著白衣的女人。
定楮看時,那女子卻朝著他笑了笑,開口說話︰「費耀謙,別來無恙。」
素言怎麼也沒想到,梁熠會用這樣損人的法子。
不過反正生命最後一刻,她也沒資格挑選死亡的方式,只好權且湊乎。以這樣尷尬的方式和費耀謙遙遙相望,除了這句文縐縐,俗濫之至的開場白,素言實在想不出別的什麼話來。
總不能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喊︰「救命——」太有損形象了。
她為什麼來,費耀謙一看便知,不必廢話。所以她索性都省了。
因為他壓根不是為了誰便改變主意的人。
更何況來的人是她。
就當是最後一面吧,也算兩人有緣。誰讓她睜開眼看到的第一個男人是他呢。想到這,素言更放松了,朝著費耀謙身後看了一眼,問了一句很天真的問題︰「你也會帶兵打仗啊?」
費耀謙的反應很正常,朝她看了看,沒說話。
素言想這句話可能他不屑于回答吧,因為這句話的另外一層意思有點輕視他,以為他只會紙上談兵。
素言撓頭,她實在不知道該怎麼和費耀謙聊會天。
費耀謙看著被團在網里的素言,問︰「後悔嗎?」。
素言笑笑,道︰「還行吧,後悔也沒用,你打仗又不可能帶著我,我就算跟你回來,也會被梁熠逮到,結果還是一樣的。」
費耀謙氣的一窒。這女人,死到臨頭還這麼嘴硬。
素言想著自己是帶著使命來的,總不能來了什麼都不說,不然兩人以這種尷尬的姿勢對望,無語凝噎,只會更加尷尬。
清了清嗓子,素言提高了聲調︰「那個,我是來勸降的。」
費耀謙挑眉看了她一眼,也提高了聲調道︰「我知道,你告訴梁熠,他是妄想。」
與其說是叫梁熠死心,不如說是叫素言死心。雖然無數次的想像他會這麼說,真這麼說了,素言還是覺得有點不甘心。
她望著費耀謙問︰「不管是誰,你都只有這一個答案,是吧?」
費耀謙艱難的道︰「是。」
素言苦笑了笑,點點頭︰「那就好。」值得慶幸麼?她與他最親近的人相同待遇。心痛突如其來,素言便沉默下去。魚網在空中來回的吊著,盤旋著,素言有些頭暈外加惡心。
費耀謙也不吭聲,手中的劍就在身側,他很專注的審視著那張魚網。那絕不是普通的魚網,而是用一種極細極柔軟卻極韌的金絲打造,刀槍水入,水火不融。梁熠為了對付梁軒和他,還真是下了血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