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的長青院,任媽媽輕聲細語的在回稟著什麼。老夫人面無表情,卻睜著一雙精明的眼,時而點點頭。
任媽媽說完了退到一邊,老夫人便若無其事的端起桌上的茶碗,輕輕抿了一口,問了一句毫不相干的話︰「我剛才恍惚听說耀謙回來了?」
小丫頭上前道︰「是,這會兒陪著大少夫人回去了。」
老夫人笑了一聲︰「他倒是個長情的。」
任媽媽不敢應,也不知這話是真心還是假意。若是長情,大少夫人哪里比得上大*女乃媚娘?可是若不長情,何必巴巴的提前跑回來,自然是心里牽掛著大少夫人。
小丫頭見老夫人沒話問了,便福了福退下去。老夫人看她衣角從屏風後面一閃消失不見,這才對任媽媽道︰「耀宗的婚事,不能再拖了。」
任媽媽陪笑道︰「是啊,和二爺年紀相當的,孩子都會跑了。」說完不禁又懊悔不迭。今天似乎百事不順,說什麼錯什麼。
大爺比二爺可還年長兩歲呢,如今也不過才有喜訊,還是個妾室,即使生下來是個長子,也是庶長子……
任媽**心忽然提了起來。當初沸沸揚揚的一直說要抬媚娘為平妻的,如今國喪早過,卻一直沒有消息,大爺和大少夫人又是這般如蜜里調油,媚娘那邊又天天傳出生病請醫問藥的消息,只怕……要打了水漂了。
老夫人輕輕一嘆,說道︰「昨個倒是來了幾位小姐。」
任媽媽輕問道︰「不知老夫人可有中意的沒有?」
老夫人只是淡笑了笑,道︰「雖說著急,卻也不能倉促。耀宗的性子,總要娶個能拿得住的……」
任媽媽附和道︰「這是自然,到時候二爺夫妻和和美美的,老夫人心里邊也舒暢。」
老夫人嗯了一聲,微蹙了眉尖,說道︰「米氏最近變了不少。」
任媽媽略略思忖,琢磨著老夫人的意思,很折衷的說道︰「那是老夫人的福氣,把人教的各個聰明伶俐,深得人心。」
老夫人笑嗔道︰「你個會說話的,我要真有那本事就好了。」她沒變,何以米氏會變?若她真有這本事,何至于讓費府、讓耀謙都煩躁不堪?
任媽媽只是微微笑著,又替老夫人添了點茶,道︰「老夫人不必擔憂,如今大爺和大少夫人感情一天天好起來,等到給二爺成了親,大少女乃女乃再添一位小少爺,老夫人就只管含飴弄孫也就是了。」
想的是挺好。老夫人歪在榻上,以手支頭,默不作聲。任媽媽上前替老夫人把滑下去的毯子重新拉上去蓋在老夫人的雙腿之上,便悄悄退了下去。
老夫人一個人歪著,想著心事。
這世上,就沒有不偏心的父母。不是偏心,其實也是偏心。兒子都是自己的兒子,可總有懂事有不懂事的。誰懂事,自然在他身上花費的心思就少些。誰愛哭愛鬧會撒嬌,不得已就要在他身上花費的心思多些。
照外人看來,可不就是偏心?
其實,那愛是一樣的。
耀宗自小身體弱,又是遺月復子,自然對他就格外嬌寵一些。小時候他就聰明伶俐可愛,只是仗著她寵,倒比耀謙頑皮的多。年紀漸長,又不喜讀書,只是亂逛。
她這個做娘的,心里疼他,又有耀謙支撐著這個家,便也從沒想過為難他。只想等他年紀再長,就替他說一門相差無幾的媳婦。
誰想到,他會……
似乎從娶進來米家的小姐,這府里就一反從前的和平、安寧以及安靜。耀謙夫妻倆如同仇敵,從成親第一天,就不歡而散,到後來米氏越發鬧的雞飛狗跳。
她倒從來沒想到,一向謙和的耀謙竟然也有這樣刻薄和絕情的時候。米氏固然可恨,卻也可憐。被鬧的實在不像樣,索性由著耀謙將米氏鎖到紫荊院不管不顧……
沒想到米氏性子烈,一心求死。
如果真的死了倒也罷了,偏生沒死成,白白的讓耀謙、費家又成了笑柄。
再見她,她竟然像是變了個人。而且,還變的越來越得人心。
做母親的,無不是求著自己的孩子身體健康,夫妻和美,事業有成。耀謙的婚姻一直是她的心病,如今看來,倒是她多慮了。
那就只剩下了耀宗。他是個聰明人,感情再細膩,曾經再孟浪,也不是那不顧人倫、枉顧律法的糊涂孩子。
可話又說回來,一個巴掌拍不響。總之,想要解決這件事,盡量給他定下親事就對了。
門外小丫頭進來行禮︰「老夫人,大爺和夫人來了。」
老夫人緩緩直起身子,揉了揉太陽穴,道︰「讓他們進來說話。」
費耀謙在前,素言、晴雪和茜雪在後,相跟著進來行了禮。老夫人揮手叫他們起來,只有費耀謙撩袍坐下。
老夫人笑看一眼費耀謙,眼神卻又落在素言臉上。奇怪,這兩人倒像是生了悶氣一樣,雖然彼此不說,眼角眉稍卻帶了疏離出來。
早起不還是好好的?
老夫人又想笑又笑不出來。耀謙這孩子,說起來因為父親去的早,所以早熟,從小就打磨的性子圓滑,行事穩重,只怕閨閣之中那點情趣早就磨沒了。叫他彎子去討巧,只怕太陽都要從西邊出來了。
門簾一響,初雪揉著惺忪睡眼出來,一見費耀謙,驚的低叫一聲。眾人都看向她,已經淨過臉了,只是醉意未褪,別有一番嬌憨之態。見眾人都看她,臉不由的紅了紅,忙過來給老夫人行禮,給費耀謙和素言夫妻見禮。
老夫人笑道︰「你這丫頭,睡醒了?」嗔怪的語氣中帶著一點寵溺。
初雪順勢半跪在老夫人身前替她捶腿,一邊軟語哀求︰「大伯母,佷女知道錯了,您就原諒佷女一回吧。」
晴雪二人面面相覷,心里一涼,看來老夫人是真生氣了。這下怎麼辦?
兩人挨挨蹭蹭的上前,也撲通一聲跪下,低頭不敢吭聲。
老夫人臉色微沉,道︰「耀謙你說吧,這三個妹妹不懂事,貪杯縱酒,你倒說說該怎麼罰?」
素言不敢再躲在後面,忙上前也跪下,笑道︰「老夫人要罰只管罰素言吧,妹妹們年少貪玩,是我這當嫂子的玩乎職守,不該縱容她們任性,都是素言的錯。」
費耀謙似笑非笑,從素言的背影掠過再到初雪姐妹三個身上,這才看向老夫人︰「依兒子看,是我這當大哥的錯。本來麼,長兄如父,妹妹們年紀又小,我就該時時教導,步步精心,卻讓他們在老夫人眼皮子底下犯此大錯,不罰我罰誰?」
老夫人呵呵一笑道︰「你倒來做個好人,替她們姐妹妯娌們打埋伏,其實是怕我連你媳婦一起罰了心疼吧?。」
初雪毫不客氣的帶頭嘲笑起來,坐在老夫人身邊,嬌聲道︰「大伯母,大哥就是這個意思,您要麼只罰大哥一個,要麼就都別罰。」
老夫人呵呵笑著瞅著初雪︰「你這鬼靈精的,當我不知道你這會子是躲巧呢?禍是你闖下的,倒要賴到你哥哥和嫂子身上去。」
「大伯母,這怎麼叫賴,分明是兄妹感情深厚嘛。」
素言心里只是懶懶的,被費耀宗鬧了一場沒頭沒尾的亂子,總是有些心灰,又被費耀謙強逼著投入到他設的賭局里去,更是心亂如麻。
可是終究自己頂著大嫂的名義,不說話只躲在後邊看熱鬧說不過去,只得打起精神道︰「老夫人,這畢竟是在家里,沒有外人,都是至親骨肉,兄友弟恭,姑嫂融洽,這是好事。二來什麼事都是體驗過了才會印象深刻,如今她們知道醉酒的滋味不好受,下次就不會再沾了,也算是福,不如就饒了妹妹們吧。」
老夫人點點頭︰「算了,仗著有大哥大嫂寵著,你們姐妹就由性的鬧吧,我是不管了,免得叫你們說我偏心。」
「大伯母真好。」初雪立刻站起來,三姐妹並排給老夫人行了禮,這才又朝著費耀謙和剛剛起身的素言福了福身︰「今兒多虧了大哥和嫂子,妹妹們在這一並謝過。」
老夫人眼神懶懶的,說︰「初雪,過了年你也十五了吧。」
初雪恭敬的答道︰「大伯母替佷女記著呢,可不就是十五了。」
老夫人感慨著道︰「及笄之後就該……」話說了一半,又停住了。初雪姐妹三個都是姑娘家,說這話,只怕這姐妹三個面子上受不住。
初雪臉一紅,一跺腳︰「大伯母真是,就會排揎人,我不跟大伯母說話了。」轉身就跑。晴雪便站起身,道︰「我去看看她。」
費耀謙很少等在家里,平時難得幾個妹妹在一起說笑,是以這幾個妹妹對他是又敬又怕,今天他又說了重話,晴雪和茜雪又不是初雪那般玩鬧和愛鬧的性子,因此索性借故都躲了。
老夫人微微招手,招手叫素言︰「你過來坐,我知道你是個乖巧的孩子,不像她們都油嘴滑舌的,嘴上一套,心里一套,明里暗里不知蒙騙了我多少。」
素言坐下,不無苦惱的道︰「素言的確是笨嘴拙腮,什麼時候我也像妹妹們那樣伶俐就好了。」這話半真半假,倒也是實話。
老夫人看一眼素言,笑道︰「你這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