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時節,前幾日剛下過一場大雪,此時雪尚未化盡,一眼望去,到處白茫茫一片。不管是樹梢上掛著的,還是麥田里蓋著的,抑或是各家各戶屋頂上覆著的,都是皚皚的白雪。偶爾一陣大風過處,樹梢上還會撲簌簌的掉下一塊塊積雪來。
外面雖然已是冰天雪地一片,但在外面玩耍的孩子可是一點都不少,有在堆雪人的,也有在打雪仗的,抑或就是在雪地上瘋跑著。其間也夾雜著孩子父母親的叫罵聲。這寒冬臘月天的,最是容易受涼感冒,一不小心著涼就生病了。
孩子們可不听這些,一個個興沖沖的大把抓起地上的雪塊,奮力往對面的伙伴身上擲去。吵罵聲,笑鬧聲,不絕于耳。
村子里雞鳴狗叫之聲也是此起彼伏甚是熱鬧。明明該是萬物俱寂的冬日,卻讓人感覺到一副興興向榮的景象。
這日,時辰已近午時,但因為沒有太陽出來,並不讓人覺得時間流逝的那般快。
雄雞站在泥堆的雞窩上頭繼續喔喔喔的高唱著。
王欣一皺了皺眉,感覺腦子昏沉的很,索性眼也不睜,將頭又往被窩里埋了埋,皺眉撅嘴的嘟囔道︰「誰那麼沒公德啊,買了公雞還不趕緊殺了,偏留著在這邊叫喚,真是讓人討厭。」
撇嘴罵完,覺還是要繼續睡的,便又往被窩里縮了縮。
不管什麼時候,暖暖的被窩總是最讓人留戀。
「討死的東西,我讓你在這邊叫喚。」王大嬸一手拿著笤帚,將公雞趕下雞窩頂,攆進了雞窩里,「再把囡囡叫的睡不好覺,我就殺了你炖湯喝。」
大公雞像是听懂了王大嬸的話,再不敢張嘴高聲叫,只低聲咕咕的在雞窩里踱步走著,卻依舊是昂首挺胸。
王欣一眉頭一蹙,腦子有一瞬間的迷糊,為什麼外面的那個聲音听起來這麼近呢?她明明是一個人租的公寓,隔音設施也一向很好,怎麼會有女人的聲音這麼清晰的傳進來?難道是做夢?
眯著眼想了好一會子,王欣一腦子實在是昏沉的很,連想問題都有些迷迷糊糊的。她伸手一模額頭,哇 ,燙得都能煮雞蛋了,怎麼回事?難道是她昨晚睡覺又沒規矩,半夜蹬了被子,所以受涼發燒了?
一想到生病,王欣一刷地坐起了身。
一個人在外最重要的就是照顧好自己的身體,身體可是革命的本錢。原本一個人在大都市打拼就不容易,每個月工資一發下來,一部分交房租,一部分充交通卡,一部分打給爸媽,剩下一部分留作吃飯,實在是沒有多余的錢拿去看病。所以她得萬分保重身體。
更何況,她到現在都還是孤家寡人,若是她自己都不注意,也沒人在意了。
可是,等她坐直身子以後,看著眼前的一切,王欣一腦子里突然嗡的一聲響,炸的她腦子一片迷糊,傻愣愣的不知該作何反應。
她閉上眼楮,右手狠狠的在自己臉上掐了一下,手感有些不同以往,但確實有了險些讓她飆淚的痛感。復又睜開眼楮,竟然還是剛才看到的一幕。閉眼,再睜眼,還是一樣。
王欣一頹然的耷拉子,眉頭皺成了川字型,左右掃視著現在住著的這間屋子。
破爛的泥土牆,也不知是時間久了,還是建屋的人手藝本就不高明,如今牆壁上已然是掉了不少的泥土,整個看起來就是凹凸不平的很。
她身上正蓋著一床已經褪了顏色,但依稀能看出是大紅色的繡團花被子,牆角放著一個兩開門的立櫃,櫃子上放著一個極舊的包袱皮,里面鼓鼓囊囊的也不知道是些什麼東西,櫃子旁邊擱著幾個大小不一的陶罐。
左側的牆上開著一扇窗戶,如今被嚴嚴實實的堵著,但依稀有光從縫隙中流淌進來。
王欣一忽然覺得左手有些刺痛,定眼看去,只見一個七八歲孩子的手緊緊的握成一團。似乎手心里放著什麼極為珍視的東西,因此握的極緊。
王欣一攤開左手,只見手心里躺著一個不足一寸長的石頭小瓶。
仔細看了一番,石頭小瓶肚子很大,直徑大約也就一厘米左右,但在瓶頸處卻極小,再往瓶口那兒又大了些。材質看上去,像是普通的石頭雕成的,不像是什麼貴重的東西。
王欣一眯眼朝瓶子里看了看,里面不是實心。
王大嬸攆走了公雞,罵罵咧咧的進了屋子,先去西南側屋看了看王欣一,見她已坐起了身,隨手將笤帚扔在角落里,撲到王欣一床前,眼中含淚的道︰「囡囡,你可醒了,擔心死娘了。」
王大嬸粗放的用袖子抹了把臉上不自禁流下的淚水,又見王欣一手中依舊緊緊的拽著石瓶,不由惱道︰「你看看你,不就為了塊石頭嘛,險些連命也不要了。就這麼個東西,讓你爹給你做一個又如何了?你偏要跟二丫去搶,這麼大冬天的掉進水溝里,能醒來就已是你福大命大了。下次可不許了啊?想要什麼東西回來跟爹娘說就是,不許再跟別人搶東西。」
王欣一思緒飛轉,雖還不明白自己現在為什麼會變成了個小孩子,但手中緊握石瓶產生的刺痛感明確的告訴她,眼前的一切不是做夢!
王大嬸見王欣一沒有作聲,傻愣愣的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催著道︰「囡囡,娘跟你說話听到沒有?」
王欣一回過神,忙點了點頭,順著王大嬸的話道︰「知道了,我以後不跟人家搶東西了。」
王大嬸這才滿意的點了點頭,伸手拿過王欣一手中的石瓶,嘆了口氣道︰「也不知你怎麼就這麼喜歡這個瓶子,我怎麼掰你的手,你就是不願意松開。罷了,既然你這麼喜歡,又是險些用一條命換來的,娘幫你找根紅繩系起來。」
王大嬸說著就出了屋子,過了會子,拿著一根紅繩進來,手腳麻利的在瓶口系了一圈,另一端打成結,而後掛在了王欣一的脖子上。
王欣一皺眉看著脖子上的石瓶,真是哭笑不得。
可既然是這具身體拼命搶回來的,肯定是極喜歡。她若是說不要掛著,就顯得奇怪了。便對面前的婦人咧嘴一笑,「還是娘好。」
上帝啊,佛祖啊,她長這麼大還沒有叫過人娘哪,老娘倒是喚過好幾次,不過那是自稱。
王大嬸見王欣一笑了出來,心里一塊大石頭落了地。先前听村里人說她家囡囡落了水,嚇得她不輕。回來換衣暖被,卻依舊不見她清醒。過了一夜,還發起了高燒,額頭燙得嚇人。請了村里的土郎中,卻說難救了。燒的這般厲害,就算是醒了,只怕也已經燒糊涂了。
王大嬸想想有些不放心,豎起兩根手指,問王欣一道︰「囡囡,告訴娘,這是幾根手指啊?」
王欣一額際浮上黑線,暴汗。頓了會子,才老老實實的答道︰「兩根手指。」
王大嬸又豎起一根手指,再問道︰「現在呢?」
「三根。」
「那娘這是左手,還是右手啊?」
「右手。」
……
王大嬸終于確信她家囡囡現在腦子清醒的很,半點都沒有燒糊涂,心下開心不已。兩手左右開工,在王欣一的臉上模了又模,確定面前這個坐著的人確實是她閨女不假。
一再的確認王欣一確實是安然無恙,王大嬸黑黃的臉笑出了褶子,「趕緊躺下,你現在還發著高燒呢,不能這麼坐著。」說著,手腳麻利的將王欣一摁倒在床上,又重替她將被子蓋好。
「餓了吧?娘給你炖了雞湯,去熱一下就能喝了,你等著,娘現在就給你燒去。」
也不管王欣一現在傻愣愣的神情,王大嬸自顧去了廚房,在灶下添了幾把火,將鍋里的雞湯燒熱。而後拿了一個缺了個小口的白粗瓷碗,仔細將鍋里的雞腿雞胗挑出來,又舀了其他一些肉多骨少的雞塊,而後添上兩勺雞湯,端去了王欣一面前。
「囡囡,來,雞湯來咯。」
王大嬸將白粗瓷碗擱置在床頭的木櫃子上,拿了件補了無數補丁的厚棉襖給王欣一披上。
一手端著瓷碗,一手拿著筷子,王大嬸斜坐在泥炕上,笑眯眯的夾出一根雞腿,對王欣一道︰「囡囡,來,娘特意給你挑了雞腿出來。」
王欣一無奈的伸出右手,捏著雞腿吃將起來。
王大嬸笑眯眯的看著王欣一吃著雞腿,心里真是比自個兒吃了還開心。
待一整碗雞湯都喝完,王欣一腦子漸漸清醒了很多,原本因高燒不退而發熱的額頭也沒那麼疼了,身子也暖了很多。
自打大學畢業以後,已經很少回家了,只偶爾跟家里打幾個電話,聯絡一下感情。
看著眼前婦人慈母般的眼神,王欣一心中一酸,不禁流下淚來。
先不管這件事是多麼的離奇,發生的概率是多麼的低。可是,她真的已經不再是以前那個王欣一了,也不能再听到爸爸媽媽的聲音,不能再見到爺爺女乃女乃。
現在真是後悔了,早知道當初應該回家鄉工作,至少可以在爸媽面前多盡一份孝。現在,卻是再也沒有機會了。
王大嬸一見王欣一流淚,立馬慌了手腳,迭聲問道︰「囡囡,怎麼了?是不是又是哪里不舒服了?告訴娘,娘給你揉揉,你別哭啊。」
看著面前的婦人慌了手腳,王欣一忙止住淚水,仰臉天真的笑道︰「沒有哪里不舒服,只是好久沒有喝到雞湯了,好好喝啊。」
王大嬸臉色一黯,「是娘沒本事,不能讓你們過上好日子。唉……家里生蛋的雞又少了一只。罷了,只要囡囡能好,少一只就少一只吧。」
王大嬸自我安慰道。
「來,囡囡,躺下睡會兒吧,你現在還病著呢。」
王欣一依言躺了下去。
王大嬸幫她掖了掖被角,坐在那兒嘆了幾聲氣,臉上再無先前見王欣一清醒的喜悅,只余對日後生活的惆悵。
王欣一不知她怎麼了,想了想,她現在畢竟是自己的娘親,關心一下也是應該的,便問道︰「娘,怎麼了?」
王大嬸拍了拍她,「沒事,睡吧,娘去煮飯了。你爹跟你哥哥們也快要回來了。」
王大嬸說完就出了去。
原本就很安靜的屋子越發靜謐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