泠然正想勸說。
紅綃已坐了起來,不過是這麼一個簡單的動作,他似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骨骼都發出清脆的響聲,顫抖著朝空闊的地宮道︰「師父,帶她走」
空氣里只傳來他隱隱的回音,渡夢仙子雖然應該還在外頭,卻沒有一點響動。
泠然淚眼模糊,上前將他抱了,連聲叫道︰「師兄,別趕我走……從此以後,沒有什麼人可以把我從你身邊趕走」
紅綃公子所有的動作在這一瞬間戛然而止,她稍稍放開他,望著他的眼,又叫了一聲︰「師兄。」
他不知有沒有听見,眼中一剎那放射出無限的光輝,可那光芒很快就暗淡了下去,隨即他的眼皮緩緩垂下……
泠然腦中嗡嗡一片,實在難以接受他就這樣死去,輕輕叫了兩聲師兄。
紅綃沒有任何反應,她便伸手去探他的鼻息。
短短的距離,這只手卻重逾千斤,顫抖了半天才伸到他的鼻端。
那里一絲氣息也無,一股涼意從她後背冒上來,她猶自不信,又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探他的脈搏。
心跳已經停止,宣告他永遠對她關上了大門。
淚水頓時開了閘一樣汨汨而下,此時此刻,她恨死了自己,恨到了頂點。
一直以來,只是沉溺在他的寵愛當中做一個頑皮的孩子,既讓他知道她心中惦念著楚玉,又唯恐恢復不了容貌,只能躲在他身邊永遠做一只丑小鴨……人性的自私不知不覺在她身上展露無遺。
曾經以為自己是善良的,可偏偏對陌生人都懷著善念的自己,卻處理不好感情的問題,終至于釀成了苦果
雙手捧著他干枯的臉,泠然輕輕搖晃著,怕弄疼了他。
怎麼可以,怎麼可以用這樣慘烈的方式來懲罰她?
這麼久以來,他的懷抱隨時為她敞開,可是現在她抱得他再緊,也感覺不到一絲溫度。
那雙似水明眸,從此以後再也看不到了。
隨著她的搖晃,他的一頭白發鋪陳下來,擋住了她的視線,她瘋了一樣將它們拂開。
紅綃原本櫻花般的唇色已經無影無蹤,此時呈現在她眼前的是毫無血色的唇,上面還起了處處的皸裂。
「師兄……別丟下我別用這種方式教訓我」她痛不欲生,錐心泣血,「我知道錯了,我錯了……你醒醒啊」
可是任由她哭得多麼傷心,那個隨時隨地都在呵護著她的人再也不會睜開他的眼楮看她一眼了。
天啊變漂亮了有什麼用?
變美了如果沒有他的注視,還有什麼意義?
她想一頭踫死,卻舍不得放開他。
用了兩輩子最虔誠,最莊重的心,她雙手捧起他的臉,在他冰涼的唇瓣上印下一個吻。
「等我等我你說過不會放開我的」她喃喃對他說,有如情人間的囈語,怕驚了他一般,一手已將那枝堅硬的荊釵拔下來握在手上。
懷著義無反顧的心,她用盡全力刺向自己的咽喉。
「 啷啷」的聲音隨著她的舉止響起,她脖子上一涼,一股液體淌了襲來,點點猩紅染濕了他和她的衣袍,卻未能如願,那枝釵已經被一股巧勁擊落在地上,在闊大的空間里發出可怕的動靜。
泠然木然著臉回頭望去,只見渡夢仙子靜靜站在石床旁,以一種悲憫的眼神望著她。
「呵呵……」她干笑,眼前一片模糊,「師兄是師父養大的,您疼他,應該比疼我多得多,怎麼能讓他干下這樣的傻事?」
之前她也是因為相信渡夢仙子至少是理智的,所以根本沒有真正地擔心施行月兌胎換骨會造成這麼嚴重的後果。
「我早就說過,本門只能有一個傳人,你既然不願跟他做夫妻,而他也選擇了這條路,我只有成全他。」
「一個傳人?」泠然快瘋了,將腦袋靠在紅綃身上反復摩搓,淚水浸濕了他的衣袍,「師父說的是我麼?」
渡夢仙子沉重地「嗯」了聲,算是回答。
「那天師父告誡師兄的時候,他好像說,師父春秋鼎盛,再收一個弟子也不晚……」她在他胸膛前緩緩轉過臉,斬釘截鐵地說︰「就算師父功夫比我高,醫術比我好,也阻止不了我的決心」
渡夢仙子無力地嘆道︰「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問題是……」泠然泣不成聲,「我……我實在……實在沒想到……會這樣……」
「他把一切都給了你,你應該好好活下去。」渡夢仙子還是娓娓勸導。
她只覺得懷抱中的人身軀越來越涼,而且正在僵硬,慌亂得只求速死。
雖然死過一次,但她真的不能肯定死了是怎麼樣,每天里,世界上有那麼多的人死,可是當初她死的時候看不見任何其他人。
上窮碧落下黃泉,她能找到他麼?
渡夢仙子看出她赴死的心十分堅定,唇角微微一牽,道︰「如果現在再給你一次機會,他好端端地,你還要離開他去尋楚玉麼?」
泠然將紅綃公子的身體放平,替他整理了一下滿頭白發,听到師父的話,心底有個聲音在連聲嚎啕︰「我怎麼舍得,我怎麼舍得離開這樣的人?這輩子如果注定要辜負一個人……那只能說,王爺,對不起了」
承受不起他的死,她片刻間已經形如槁木,提起丹田里所有的氣息,她疾速飛起,狠狠撞向石壁。
可這一次,她撞上的是一堵肉牆,同時,她不假思索地想改變方向再次躍起。
渡夢仙子悶哼一聲︰「你想撞死師父麼?」一手已提住了她的後衣領子,防止她再撞向別處。
不管怎麼說,作為一個極其疼愛大弟子的師父,渡夢仙子對紅綃之死的態度都十分古怪別扭。
泠然瞪大眼,以一種難以置信的表情死盯著她。
渡夢仙子忽又道︰「你真的願意為他死?」
她這話問得更加古怪難懂,泠然只恐他的魂魄去遠了,直挺挺跪下道︰「求師父也成全徒兒。」
「罷罷罷」渡夢仙子忽然仰天長長喘了口氣,繼而猛地低下頭︰「雖然沒有生命征兆,但他還沒有完全死去,還是有一個法子救他的。」
泠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喜極而泣,「師父能救師兄?那……您快點救他啊為什麼還猶豫?」
「他活了之後,不知道我是否能阻止他去死……」
泠然听得如墜五里霧中。
渡夢仙子望著地宮中間的花落痕道︰「其實師父臨終前,曾說這月兌胎換骨大法的最後一層,有個古怪的逆乾坤術法,叫做刑天之逆,可以使助人打通天元關竅而假死的人復活。」
她停了停,又道︰「先祖彭瑩玉曾留下一本《白蓮記事》,上頭說山海經就有記載,刑天為戰神,相傳被天帝斬首之後尚能以乳為目,已臍為口,持干戚而戰而被刑天之逆復活的人能易經洗髓,得菩提不老之身,武功能達到至高境界。師父臨終前才參悟此道,他卻也無法嘗試……因為施術時間必定要在假死七日之內,否則便回天乏術了」
「師父快說是什麼法子」泠然急不可待,對近似于神話傳說的術法她沒有太大興致去弄明白真偽,不過只要能救師兄,她什麼都願意嘗試。
「就是由一個已經月兌胎換骨成功的人,以自己的性命去換。」
月兌胎換骨成功的人豈不正是她?泠然听後沒有半點遲疑,只道︰「請師父教我如何施術才能救師兄」
渡夢仙子道︰「豈是那麼簡單的事?一來,要你願意真的為他死,可為師必須告訴你,你為他施術之後,他再想救你卻也是不能了。」
泠然連連點著頭,此時她明明發現在師父心目中,紅綃的確比自己重許多,渡夢仙子肯讓紅綃冒大險的真正目的,是讓他月兌胎換骨,修為達到師祖的境界。
她淚珠如雨墜下,卻不是因為怨恨,只為欣慰自己到底還是能幫他做點什麼。
「是師父藏了私心,你要怪師父,也未嘗不可。之前霖兒其實多次想為你施行月兌胎換骨之術,我都沒有同意,那是因為沒有尋到赤炎之花。」渡夢仙子面色似乎有些不自然,側過了身避開她的目光,「有件事連他也不知道,其實師尊臨死前參悟出了刑天之逆,為你恢復容貌的術法只是第一層。你功力未及,為你行術的人會在三天後出現驟然衰老假死的現象,除了肯為之犧牲的初層月兌胎換骨者,非得用本門聖物靈杵上的九葉紅蓮配合此花,才能令假死的人還陽。」
對于刑天之逆,泠然听得不太明白,卻也不想問,吶吶道︰「徒兒意外撞到的那朵赤炎花,原來師父早就發現了……」
渡夢仙子點點頭,「所幸時間也剛好,為師發現的時候它還不曾開花,觀察花蕾已要盛放,剛好霖兒再次堅決地要為你施術,我便同意了。」
一切具備,泠然松了口氣,走到石床旁輕觸紅綃公子臉上的皺紋,心痛依然,道︰「花就在褡褳之中,請師父教我術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