泠然恨得牙癢癢的,狠狠盯了這個「可敬」的彭將軍一眼,在心里安慰自己︰「慢慢跑,死不了人!」干脆將裙子的下擺撩起來塞進了腰帶中,起步開跑。
碧晴眼里含著淚,想上去求彭將軍,見他負手望著泠然漸漸遠去的背影,眼中已沒有了笑意,不怒而威,終究是有些害怕,咬唇咽下了要說的話。
九名姬人被軍士們帶走,馬場上陷入了安靜。
泠然小跑著,只能听見自己腳步輕微的落地聲和心跳聲,不由想起了希臘人斐里庇得斯。他是個飛毛腿,從馬拉松海邊跑回雅典報信累死的,後來的馬拉松比賽就是為了紀念他,自己可不能步他的後塵!
有了這個顧慮,她跑了一圈之後,繞到彭倫的身邊時就喊道︰「彭將軍,您花了三千兩銀子將我買回來,不是就想這麼跑死我吧?五六個時辰那,至少要給我準備點水喝啊……」
彭倫剛毅的臉上漾起了一絲波紋,這個女孩很奇特!
有哪個女人在听說要跑五個時辰之後還能一副無所畏懼的表情?
有哪個女人在這樣的情況下還能若無其事地向他討水喝?
沉思了半晌,看著那漸漸又跑遠了的背影,彭倫到底還是開了口,向侍立在背後的親隨道︰「去取些茶水過來。」
那親隨應了聲「是」,轉身走了幾步,又被他叫住。
「還有關于此女的記錄。」彭倫補充。
泠然一圈又一圈跑著,已經記不清跑了多少路程了,累得跟狗喘氣似的時候,眼角掃到彭倫。
他居然讓人搬了一張太師椅和小幾過來,坐在那兒一邊喝著茶一邊看著書,看起來很是悠閑愜意。
「天殺的!」泠然輕聲咒罵,初中時候的魔鬼體育老師都沒有他這麼惡毒,古代的男人真是沒風度,讓他生孩子沒,哦不,一輩子找不到老婆……泠然狠狠的詛咒著,抬眼見彭倫正一副專心看書的樣子,腳步不由的漸漸慢了下來,在距離他老遠的時候,干脆慢慢用走的,邊走邊窺探著他的動靜,見他抬頭盯著自己時,就又開跑。
天光漸漸亮了起來,有幾名家丁到馬場上來一一吹熄了氣死風燈。看天色,與昨日的風雨欲來的樣子已完全不同,似乎要是個大晴天。
真夠衰的,要是在初夏的大太陽底下曬著,不死也要月兌層皮。
泠然的心跳已經很厲害,前世自她查出生病之後就沒有過劇烈運動了,到死的時候已整整五年有多,就算這具身體受得了長時間的運動,她的心理上也承受不了。她決定放低姿態,過去游說那位彭將軍。
彭倫冷眼看著她笑嘻嘻地走近。
「彭將軍。」泠然甜甜地叫了一聲,走到茶幾邊打算倒一杯水來喝。
「誰讓你停下來的?」
「宋校尉啊!」泠然理直氣壯,「他說一刻鐘可以休息一下,將軍您看,我肯定跑了有一個時辰了,天都亮了!」
彭倫站起身來俯視著她,「你剛才偷懶的時間難道不算休息?」
泠然慢慢吞了兩口茶,「您一個大將軍,不用跟小女子這麼斤斤計較吧?。」心里卻在罵這家伙的眼楮真毒。
彭倫很意外,這小小的女孩子,口氣雖然還是謙恭的,但真的不怕他,不但不怕,說話的動作表情還像與他認識了很久的老朋友似的,親切自然,沒有半點矯情。
他皺起了濃眉,問道︰「你真的是給事中張寧的女兒?」
又來了!泠然立刻警惕起來,背脊都挺直了,反問道︰「怎麼?」
「張寧老成守舊,迂腐得很,為了一些禮儀上的小事也經常上書彈劾權貴,這才招致了禍事。我看你,不像是他能養出來的女兒啊?」
「誰規定女兒的性子要跟老爹一個模子刻出來呢?」
彭倫目光如電,神色分明不善︰「難道你不擔心你爹和家人的安危?」
泠然一滯,想起古人好像比較講究忠孝,對平常百姓來說,孝道自然是最重要的,她如果太無所謂,肯定會受到他人的鄙夷,于是垂下頭,醞釀了一下情緒,回想自己病中身體如何受折磨,父母如何無奈……最後連小時候玩具被隔壁家的小霸王搶了都回憶起來了,終于釀出了一些淚意,才抬起頭來。
彭倫見適才還高高興興的丫頭忽然就滿眼蓄了眼淚,一副我見猶憐,楚楚動人的姿態,心里未免有些後悔,想︰「誰會不在意自己的父母親人呢?這丫頭只怕是強作歡顏,卻被我一語勾起傷心事了。」
泠然裝作拭淚,將聲音放輕放緩︰「又有什麼辦法呢?我天天求神拜佛,保佑我爹爹他們平安無事!若是將我折壽就能夠代替他們受苦,今日就讓我跑死了也甘心啊!」
彭倫目光閃爍,似乎被她這番話觸動,沉默了一會,居然又坐了下去,道︰「你來東拉西扯的,是不是想賴賬?」
泠然虎下臉,有點不高興了,說的是什麼話啊,她這人沒別的長處,但就是守信用,答應了人家的事就一定做到。
「別以為只有男人講究一諾千金!小女子也是一言九鼎!」她甩下這句話,擲下杯子,轉身就跑開了。
跑啊跑啊……
日光從最初的溫柔籠罩變成了洋洋灑灑地丟下一簇簇火苗,泠然機械性地跑著,時不時抬頭望望萬里無雲的天空,時不時又轉頭打量彭倫的動靜。
他也一直沒走,不過位置從露天轉移到了一個涼棚下,家丁還給他送來一柄羽扇,正不緊不慢地揮著,冷眼望著她,也不知道究竟在想什麼。
「一個帶兵打仗的大將軍,怎麼會這麼無聊呢!」泠然暗暗想著,感覺眼前的景物都被太陽照得反射出了白光,許多虛幻的泡泡飛舞漂浮著。久病成醫的她很清楚這是發暈了,虛汗沿著額頭、鬢角、背脊嘩嘩地流淌下來,哪怕她不住地跑到涼棚里喝茶都無濟于事。
彭倫靜靜地看著,像在欣賞一出歌舞,絲毫沒有放過她的意思。
不清楚到底跑了多久,泠然望望天色,估計快到正午,雖然還沒到極限,但是也差不多了,一個人活在異世,不能太逞強啊!死了只怕也沒人收尸呢!就算現在假裝暈倒,現在她像從水里撈出來的模樣肯定也夠逼真了……
她就不信彭倫會不在乎無端端飛了三千兩銀子,瞧他身上那敝舊的錦袍,就知道他是個摳門的主!
打定主意,她忽然停了步子,在原地晃了幾晃,華麗麗地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