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覺得是晴天霹靂,慕文晴飛快地往園子內跑去。兩個藤球跌落在地上,滾了幾個圈兒。
巧香就要奔過去,還是頓住了,低頭撿起了藤球,才急匆匆跟上。
燕園內靜悄悄一片,三三兩兩丫鬟都不出聲,低頭做自己的事情。
亭台下細流靜靜流淌,幾叢竹子靜默不語,空氣中沒有一絲風,竹林尖端的鳥兒撲稜著翅膀,只靜靜的飛,不曾呼朋引伴。假山旁一只純白色的波斯貓慵懶伸著懶腰,尋了個舒服的位置繼續躺著。
一種沉默安謐在院內靜靜醞釀。
慕文晴奔入院內,如一陣風,卷起了那深深壓抑,如同從細膩夸張色調的工筆畫中進入了現實,一切都動了起來。
慕文晴進入內堂,轉過碧紗櫥,陡然站定了。
看著眼前半新不舊的猩紅門簾,她伸出了顫抖的手,久久沒曾觸模。
「二娘子,您回來了!大師不是說……」身後慢慢圍過來好幾個丫鬟,說話的正是一個嬌羞可人,面上尤自帶著嫵媚之色的女子。
慕文晴的手縮了回來,她目無表情轉過臉,看向這個萬分陌生的漂亮丫鬟。
良久,她終于想起來,這不是在娘死後做了通房的玉香麼?後來因為和長工通奸,被慕仁悄然打發。
好不容易才爬上了慕仁的床,竟然會自毀前途?
這事兒以前她從來就沒有過疑慮,此時此刻再見,卻有了另一番心境。
慕文晴審視而帶著些鄙視同情的目光讓玉香心中一個咯 ,後面的話就說不出口,她趕緊低下頭,心中忐忑,為什麼二小姐幾日不見,眼神似乎犀利了不少。
慕文晴掃過另外幾個人,臉孔都有些熟悉,卻懶得思索她們的名字。母親身邊有些人是需要清理的。除了蘭香、竹香,只怕沒有幾個真心。
慕文晴突然有些悲涼,母親身邊還有兩個忠心耿耿的丫鬟。而她的身邊……
翠喜那張溫柔可人的臉又在眼前飄蕩,笑起來帶著兩個甜甜的酒窩,可愛極了!
慕文晴的手捏緊了,其實真正算起來,她才一天沒見過這個人。如果她沒有記錯,過不了幾日,她又會再次出現。這一次……
慕文晴目光冰冷,在這些丫鬟臉上掃過。
可惜的是,從她出生以來,母親就一直病怏怏的,不爭不搶。好在母親出身不凡,大戶人家小姐的名頭壓著眾位妾侍,她們倒也不敢明目張膽違逆。
不過,這些人,既然不敢明里來,暗地里的勾當就多了!
母親的病……
「玉香,二娘子回來了,累得慌,還不退下準備梳洗衣服。」略有些嚴肅的聲音傳來,慕文晴听了這聲音,身子又是一顫。
她猛然回頭,看見了一個十五六歲的大丫鬟服飾的女子,清淡素雅,沒有任何粉飾,頭上只插了一支木簪。
玉香等人似乎挺忌憚這個清淡女子,全部噤聲,靜悄悄退下。
慕文晴微笑。
「……竹香……見到你……真好……」聲音有些哽咽。
娘親死後,身邊兩個大丫鬟,蘭香和竹香就跟著慕文晴,一個終身未嫁。一個被邵娘子本家一個游手好閑的佷兒看中,邵娘子央求了很久,慕文晴有些為難,卻也沒準許,後來……竟然在一個清冷的早晨,發現竹香赤條條躺在柴房……最後,還是披紅戴綠坐上了花轎,卻在送親途中,路過河橋,飛縱入了河中……
竹香清淡的神色緩和,露出個淡淡的微笑,上前了,伸出手輕撫過慕文晴臉頰,把那兩顆剛出眼眶的晶瑩拭去。
「二娘子,寺中清苦,可是吃了不少苦頭吧!回來就好,燕夫人正盼著您。」竹香柔聲安慰。
慕文晴抿著嘴,也露出一個含淚的微笑。她知道竹香不會明白自己的心情,對竹香,她有著很多的愧疚。如果不是她如此信任邵娘子,竹香怎麼會,得了最後這樣的結果。
竹香,你一定,一定會好好的!
慕文晴對著竹香微微笑了笑,轉頭看向門簾。
這一次她的手沒有猶豫,飛快地掀開了門簾。
娘親,娘親,十年了,我終于又見了您了!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
千里孤墳,何處話淒涼。
慕文晴放輕了腳步,隨著竹香悄悄到了房中,垂幔低掩,薄暮青煙,檀香裊繞。銅制金獸是一頭小小貔貅,它睜著大眼看著慕文晴,不知是否明白這一面與以前的區別。
帳內傳來輕微咳嗽聲,慕文晴眼淚無聲流淌。
娘,終于又見到了您!
腳步如深陷三尺泥潭,再也挪動不了一步。
記憶中黑灰色的畫面在一瞬間變成了鮮活。
耳邊的咳嗽聲如天籟之音。
垂幔中,一個淡淡的躺著的影子如此清晰,它躍入慕文晴的雙眼,讓她不能眨眼,不能呼吸。
蘭香听聞聲音,掀開垂幔,驚詫而愉快看著慕文晴。
「阿娘……」慕文晴呢喃一般,腳步輕悄悄開始挪動,眼里心里只有那個聞聲猛然睜開眼,艱難扭過頭,驚喜看著她的女子。
「……晴兒……」床上容顏憔悴,鬢發散亂,卻仍舊不掩國色的女子掙扎要坐起來。
「阿娘!」慕文晴高叫了聲,大步撲了過去,緊緊抱住了床上的女子。
「阿娘,阿娘……」慕文晴喃喃自語,除了這兩個字,再也沒有語言能表達她此刻的心情。她雙手緊緊抓在了燕夫人的後背,感受這一刻的真實,她怕這一切就如同手中捉緊的細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