廚房位于慕府東面,燕園在西面,正好東西橫貫整個慕府。
慕仁的書房、邵娘子的醇香院都離得廚房比較近。
春意濃厚,只听到鶯鶯燕燕呢喃細語,慕府人還不算多,所以府中也就只有一個大廚房。
雙飛燕子幾時回,夾岸桃花蘸水開。慕府廚房東面正對著一條小河,隔著四米高的圍牆,桃花香味兒飄過來,可以听到外面水流落花聲。黑色的小燕子,夾著剪刀似的尾羽,在廚房的廊檐上築起了巢穴,偶爾探頭探腦,咕咕幾聲。
門口兩個四五十歲的女人正在門檻邊上閑聊,手里還納著鞋底兒。東家長西家短,口水唾沫飛舞,不亦樂乎。
中餐才過,晚飯又還未到時間,有幾個廚房的丫鬟在廚房後院洗著碗碟,廚子趁著這個時間休息閑聊,所以這兒就留兩人守著。
「孫五娘,听說過沒?隔壁府中的李三昨兒個成了部曲,已經在官府登記,從今後,他家小子就高了咱一等了。」
「哼,還不是李三命好,怎麼著就趕上了郭十五郎出來玩兒,還同家丁走散,這不李三正偷懶在大街上閑逛,無端端生了些憐憫之心,給他買了串糖葫蘆,富貴就找上門兒了。」孫五娘頗有些憤憤不平,自家郎君咋就沒有這個福分。
「哈,你也別羨慕著李三,你家那小孫子生得虎頭虎腦,力氣大著吶,長大了定然有出息。說不準到時候被阿郎升為部曲,以後比現在體面不少。」
「唉,再怎麼部曲,也是個賤人,要是成了良人……」
「良人,你就做做白日夢好了。胡三娘,你家那位昨個兒听說被邵娘子賞了銀子,這可是真的?夫人如今病重,已經過不了這春兒,阿郎對邵娘子極好,以後這後院就是邵娘子的天下,她器重你家那口子,以後有什麼,也可得幫襯著我們……」
兩人听了幾句牆角,巧香看了眼臉色異常難看的慕文晴,大步站出來怒喝道︰「竟敢詛咒夫人!誰給了你們狗膽!」
孫五娘、胡三娘抬頭,看見巧香一臉怒目,兩人哪里不認識這是夫人身邊的人,夫人如今縱然病重,可名義上仍舊是夫人,要是巧香在夫人面前打個小報告啥的,只怕阿郎也會饒不了她們,她們個小小奴婢哪里敢頂撞,頓時賠笑道︰「我們這不也是道听途說麼?巧香姑娘行行好,就當我們放了個屁!饒了我們這回。」
廚房的人常年柴米油鹽,言語也粗俗不少。
胡三娘同孫五娘互相使了個眼色,胡三娘肉痛的拿出一點碎銀子,正是昨兒個邵娘子賞的,就要往巧香手中塞去。
巧香怒不可遏,把手重重一甩,喝道︰「二娘子在此,你們口不擇言,還想不想活了?」
這兩人抬頭看去,發現巧香身後還站著一個一臉冷意的女孩兒,她們這才真正驚驚慌起來,兩人趕緊跪在地上叩頭道︰「二娘子,奴婢嘴賤,奴婢嘴賤,饒了奴婢吧!」兩人已經在自己臉上甩起了耳刮子。
慕文晴冷冷看著眼前兩個中年女人,听著一聲聲清脆的巴掌響,看著她們臉上的紅印子一道深過一道,胸中怒氣滿腔。
這個胡三娘就是邵娘子的人,孫五娘也是個趨炎附勢的小人。她正要查廚房中藥的事兒,說不準就與這兩人有關,絕對不能輕易放過。
她冷冷往廚房內而去,給巧香使了個眼色,巧香明白意思,只冷笑道︰「就跪在這兒,手不準停,等二娘子做完了事情才處置你們。」
朝廷等級制度森嚴,奴婢就是主人的私產,縱然不能直接打死,但是賣了或者打到殘廢,卻也是少有人管的。
兩人渾身抖了下,手中力度加大, 啪聲驚擾了梁間燕子,嘀嘀咕咕沒完沒了。
慕文晴大步往前,直到進了廚房中。
廚房內四面都開著小窗,屋頂兩根彎曲深長的煙囪,地面青磚之面似乎覆著一層油漬,左邊放著三四個大水缸,水缸之後擺放著十壇左右的酒水,上面還用著紅綢子裹著蓋子。右邊地上井然有序擺放著各色蔬菜,籃子簍子裝得滿滿。中間就是兩個灶台,上面裝滿了兩個大壺的水,此時已經開始沸騰,發出嗚嗚聲響。
灶台旁邊有兩三個小爐子,爐子上有兩個瓦罐。
慕文晴皺了皺眉頭,嗅了嗅味道,目光落在了其中一個罐子上,她冷笑一聲,拿開蓋子,赫然是燕窩,還是頂級血燕。
如果她沒有記錯,自從娘親生病之後,所謂的大夫都說,夫人的病實在不能再繼續受補,那麼這幾十兩銀子一碗的燕窩不知給誰?
「去問問這是誰的?」慕文晴面無表情道。
巧香已經快步入外,听著外面不停的 啪聲,冷笑道︰「這燕窩是炖給誰的?」
「是邵娘子……」孫五娘月兌口而出,說完了才後悔莫及。
巧香冷笑一聲。
小小妾氏竟然也敢享有如此待遇,好你個慕仁!
慕文晴已經听到了預料之中的答案,手指甲掐住了掌心,慕仁啊慕仁,你有今日這可是誰給你的?
燕夫人沒同慕文晴說過以前的事情,但是慕文晴如今再回顧前世,只覺得醍醐灌頂,明白了很多東西,看清了很多事情。
姑且先把這個放在一邊,慕文晴深呼吸,看向了另一旁的罐子,聞起來,這藥味兒似乎就是燕夫人的中藥。
「另一邊的可是夫人的藥?」巧香看向孫五娘。
孫五娘點點頭。
「那好,先前那碗藥摔了,二娘子現在親自過來拿藥,你先起來,同二娘子裝好。」巧香命令孫五娘,眼角余光卻落在了胡三娘臉上。
胡三娘眼角微微抽搐了下,如不是巧香已經有了防備,早就著重關注,哪里能發現這細微處。
孫五娘應了聲,停了手中動作,舒口氣站起身,知道今天總算是過了一關。
巧香入內,附耳說了句什麼,慕文晴輕輕點點頭,孫五娘已經低著頭跟了進來。
「去裝好了藥,跟過來。」慕文晴不動聲色把手中的帕子塞進袖子,抬著頭下了命令,大步出門外。
劈啪劈啪,胡三娘仍舊一聲聲打在臉上,整張臉浮腫,嘴角處已經破損。
慕文晴冷冷注視她,半晌才道︰「停了,下次就賣了。」
小小的人,說出來的話卻恁的冷酷無情。
胡三娘渾身一震,低著頭給慕文晴叩了一個頭,裂起流血的嘴角,勉強含含糊糊道︰「奴婢,多謝,二娘子。」
巧香冷哼一聲,不屑看了眼胡三娘,緊跟著慕文晴離開。
「二娘子,你長大了。」巧香頗有些欣慰。
慕文晴一向對人和善,性情中還略微有些羞澀,對下人也少有嚴厲的話語,至少從來沒有處罰過身邊的奴婢。因著這個原因,平日里在院中,玉香等人有時言辭中也無尊重之意,沒想到從文殊寺回來,性子似乎改了不少。
這是個好現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