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清早,連續下了幾天大雪的京城銀裝素裹,四更天的時候,外面還是伸手不見五指,屋里地龍燒得火熱,暖氣繚繞。敏芝睡得深沉,整個身子蝦米狀蜷縮著,被子因此隆起一個小山包。正睡著,門上傳來有節奏的叩門聲,床上的胤猛然驚醒,睜眼一看天還黑著,吐出一口氣又閉上,伸手模了模邊上,再次睜開眼。
這時秋菊拿著橘紅色的燈盞轉過屏風︰「主子,該起了。」某人掀開被角剛想起身,發現自己一側的睡衣攢成一團拽在老婆手里。嘴角下扯,重新躺回去,把老婆從被子里挖出來,頭擱在枕上,頂著一頭亂草的敏芝還不自覺地往他身上貼,手拽著他的衣服不放松。
胤無語了,這女人,每次都這樣,一定要費一番周折才肯放他上班。邊上秋菊看著主子糾結,盡職地舉著燈站在那兒當背景板。等外面陸九敲第二遍門,胤才把睡衣從老婆手里拯救出來。
秋菊捧著外袍,馬甲,坎肩,全部穿戴整齊,走到外間,陸九和下人已經準備好了洗漱用具,已經溫熱的參湯和糕餅,自從做了內務府總理大臣之後,早飯來不及吃,午飯邊工作邊吃,晚餐被胤拽著上館子,他好忙。
今天,又將是一樣的忙碌,往年在吏部的時候,這個時候他最閑,懶散了多年的骨頭一下子收緊,很不習慣啊︰「走吧。」話音剛落,里間的簾子撩起,敏芝披著外衣出來︰「你就這樣出去了?招呼也不打一個?」一邊說著,一邊走過來,接過陸九手里接過紅珊瑚頂子的暖帽︰「官服比朝服好看多了,帶好帽子出去,外面雪大。」
掂起腳,幫他把帽子扣上,系好帶子,轉頭對陸九︰「現在是四更初刻,離上朝還有些時候,讓轎子走慢一些。」陸九躬身︰「奴才明白。」「你一直都知道?」胤看著低頭忙碌的妻子,仿佛剛才在床上耍賴的女人不是她一樣。「我知道什麼?知道你要早朝?我睡得沒這麼死,只是有點怕冷罷了。」「哦?今天不冷嗎?」。胤的心小波動了一下。
「冷,但是你一直怕吵醒我,悄悄出門,我會不好意思的嘛,好了,路上小心,晚上讓胤和胤俄來家吃飯吧。」「你不是要進宮請安麼?」胤皺眉,她怎麼知道這兩天一直和胤胤俄在一起?」「明天,給皇瑪嬤的羊絨衫還沒織好。」敏芝目無旁人地把他往門口推去︰「走吧,今天路上難走,別因此誤了時辰。」
胤出門,敏芝睡回籠覺,一個時辰以後才起身,先去看發燒中的弘晏,一進門,看見喜鵲正在給弘晏換帕子,開口道︰「喜鵲,你怎麼來了,才剛出月子,要好好休息才是。」喜鵲紅著臉︰「小姐,我沒事,寶寶在娘屋里,老太太抱著就不肯撒手,奴婢都搶不過她,左右無事,就想著來看看晏哥兒。」
喜鵲上個月剛給錢家添了一個兒子,把老夫人樂得合不攏嘴,這兩天胤忙得不行,連累錢先生也恨不得腳不沾地。白天錢先生不在府里,雖然敏芝再三說明主屋不缺人,可是喜鵲就是閑不住,一來二去,弘晏又添了一個女乃娘。
模了模弘晏的小手,問了大夫,知道這只是常見的小兒感冒,只是弘晏不能用藥,只能物理降溫,敏芝嘆氣︰」那晏兒就交給你了。」喜鵲躬身︰「奴婢明白。」出了廂房,敏芝站在院子里,天上的雪還在下,雪花落在臉上,冰涼的感覺,敏芝抬頭看天,天是陰沉的,雲層翻滾,遮住了所有的陽光。
敏芝身後,秋菊打著傘過來,把敏芝的視線擋住︰「福晉,外頭雪大,您這是要去哪兒?」「去書房,讓奴才們勤快些,多派幾個人,把府外的那段路也掃干淨了。 音屋子里的暖爐再添兩個,陳氏和胡氏那里也去問一下。」
說完這些,敏芝到了書房,往胤的書桌里一坐,順手從書架上取下自制的資料夾翻閱起來。這個資料夾是敏芝根據凌普的賬本整理出來的三十幾個資料夾之一,赫舍里氏來過之後,敏芝仔細反省過,究竟什麼原因讓佟家忽然熱絡起來。想來想去,原因只有一個,那就是胤升官了,而且還是個十分敏感的位置。
當天晚上,胤就告訴了她,自己現在是內務府總理大臣,正二品,五更天的時候,要到金水橋下去等午門大開,排隊上朝了。敏芝乍一听這個職位,頓覺眼前一黑,在她的認識當中內務府供奉內廷,里面的人不是包衣奴才就是太監,雖然是個超級大肥缺,但是名聲不好听。
胤哪里管得了柴米油鹽,這不是糟蹋他麼而且,胤想到的,敏芝怎麼會想不到呢?太子,太子你到底什麼時候被廢啊還是說老爺子心軟了,不廢了,直接再教育一下讓你重新上崗了?難道歷史已經完全走樣了?十八阿哥活蹦亂跳,所以太子沒有惹康熙惡心,也就沒有廢太子這一出?
不行,胤既然進了內務府,沒點成績怎麼行?他現在心里沒底,不知道太子究竟會怎麼對付他,我就賭歷史沒有偏差,一切都會照常發生。可惜,她是內宅女眷,消息來源太閉塞了,根本不能幫助自己判斷時局的發展,而且,她也沒有權利去私拆他的信。這種僭越的行為他會很不爽吧。
一邊反正資料,一邊查看上面的數據變化,自從這些資料夾做好之後,胤如獲至寶,讓人照著另外做了兩套,一套給赫奕,一套給自己,家里書房里留了一套,每天晚上,胤都會把數據變化帶回來添加到家里的資料庫中。白天敏芝拿出來查閱,發現異常就在上面做記號,給胤提個醒。
眼看就是十二月了,這個月是內務府和禮部最忙的時候,冬至祭祖,各種祭品雖然由光祿寺準備,但是各種禮器除了少數幾樣是祖傳的,其余都是新鮮打造的,內廷造辦處忙不停蹄,連夜加班中,各種數據全線飄紅,敏芝翻到後面,只覺得兩眼發花,這太龐大,太復雜了。要是這每一個環節都有要胤管,他絕對要崩潰的。
雖然已經翻了很多天,但敏芝的精神只夠她看小半本,多了就會頭痛,眼花,胸悶喘不上氣來,每當這個時候她都會埋怨自己,身體這麼差,都是自己搞的,補藥沒少喝,卻一點沒效果,稍微稍微聚精會神一會兒,精力就會跟不上消耗。合上資料夾,剛想放回書架休息一下再看,意外發現在里面掉出了一張紙條,上面寫著「十四將在除夕夜之前回京。」的字樣。
字條的末尾不是句號而是問號,敏芝有點吃不準什麼意思了,之前一次進宮,她特地用年夜飯為借口,跟惠妃提了太子妃,實際是她很想知道太子參不參加。但是惠妃卻透露了另一個讓她很意外的消息,說胤褆已經有幾個月不來跟她請安了,惠妃曾經給直郡王府去信,讓王氏轉告胤褆,額娘想念他。
可是,胤褆始終沒有出現,連帶王氏和小孫子弘昱都不來看她了,這很奇怪,自打上次西巡回來之後,胤褆就一直沒出現過。敏芝當時一心記掛著太子的事,對胤褆消不消失完全不關心,現在看到這張紙條,她更疑惑了。十四回京不是板上釘釘的事情嗎?康熙詔他回京述職,這有什麼還疑問的。
畢竟要過年了嘛,康熙肯定想和兒子們聚一下,十四去了西川之後,有年頭沒回京了,這次詔他回京,德妃又要得瑟了,肯定人前人後一番炫耀。可是,胤的這個問號又是什麼用意呢?敏芝拿著紙條反復看,沒看懂,陳述事實而已,沒什麼特別的,胤專門加在這里讓自己發現,究竟想說什麼呢?
敏芝把紙條放在火上燒了,不管他,反正晚上九和十要過來吃完飯,到時再問一下吧。起身到書桌後面的軟塌上坐了,屋里太暖,不一會兒,敏芝就歪在榻上睡著了。醒來的時候,墨霜在她面前站著︰「主子,您醒啦,莊子上送東西來了,說是讓您親自過目。」
說完遞過來一個包裹,打開一看卻是進獻給太後的羊絨衫織好了,其實今年的年禮早在月初就已經送進宮了,只是之後敏芝進宮請安,太後說天冷之後,肩膀老是酸痛,有時候抬個手都困難,太醫用了針灸和湯藥治療,總不見好。她估模著會不會是老年關節炎發作。于是就想到給老人織一套羊絨衣褲穿在袍子里面保暖。以前給康熙織的衣服只是為了討好他,可惜馬屁拍在馬腿上,在他眼里,親情根本就是個玩笑。
到底還是內廷的幾個女長輩仁慈,太後把玉鳳令這麼具有象征意義的寶貝賞了給她,平時見她也是和顏悅色的,沒道理不對她好一點。敏芝這麼想著,抖開衣服和褲子比了一下,嗯,莊子上繡娘織毛衣的手藝也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