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好幾天,胤都沒有回房睡,也沒有踏進主屋一步,敏芝去了東莊,柯安和念誠帶走了大部分的莊丁,去向不明。
看著一下子變得空曠的訓練場,稀稀拉拉站軍姿的莊丁們。一眾特別蕭索的感覺涌入心底。牧仁也在場子里站著,六月酷暑,太陽底下的他,小臉被曬得通紅發亮,豆大的汗水劃過臉頰。見到敏芝,他的目光閃爍了一下,嘴角一彎,露出幾顆白牙。
敏芝忽然想起那個葛爾丹因策,胤回來之後,忙的事情實在太多,今天想起來,可是看著牧仁的眼楮,她又不想去問關于他的過去。有一種擔心,仿佛只要她問了,牧仁就會離開她,遠走他鄉,也許他真的是叱 風雲的蒙古王族,也許他的身上有被一直壓抑的血性。
再次見到牧仁,敏芝膽怯了,她發現自己真的是一個非常自私的人,至今做的這些事,都是為了自己,還要高調地對自己說,我這是為了胤能活得長長久久,為了江南的百姓能夠少死幾個,為了牧仁有個安穩的生活環境,為了柯安他們能夠在百萬軍中月兌穎而出。
可是,事實是什麼?都是為了自己,胤也許根本不知道自己把他賣了,賣給佟家當女婿。政治,真的是她一個現代白骨精能夠玩轉的麼?做了這麼多事,其實都為自己,為自己一時的虛榮心,把這些原本握著鋤頭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農民,硬是拉上了戰場。
用腳趾頭想都知道,收割生命和收割稻子的的差別,他們原本都是最淳樸的鄉民,可是現在卻……
這一瞬間,酷熱的艷陽下,她竟感到渾身發冷,我做了什麼?我做的這些事,究竟是對是錯?讓書生去賑災,讓農民上戰場,讓胤去搭上佟家的船。
秋菊一直跟在敏芝身後,見她在大太陽底下發抖,關切地上前一步︰「福晉去那邊坐一下吧,這太陽曬得!」敏芝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秋菊並不大的聲音,確如驚雷一般︰「啊?你說什麼?」
秋菊躬身︰「福晉,您還是歇一下吧……」敏芝一陣錯愕︰「不,不用,我很好。」慌亂中指甲劃破了秋菊的臉︰「啊!對不起,我……秋菊,你沒事吧?。」秋菊不為所動︰「福晉,您的手很涼,奴婢去請大夫,您歇著吧。」
敏芝抓住她的胳膊︰「不,不要去。我沒事。」秋菊停住︰「福晉,還是回府吧。「敏芝茫然四顧︰「回府了?」秋菊默然,站在距離敏芝三步距離的地方看著她。
恰在此時,周貴遠遠地奔來︰「福晉,爹爹請您回府呢,說是內務府來人了。搬了些東西來,爹爹請您回去商議。」敏芝一愣︰「什麼東西要我回去處理?你爹處理不了?」周祥是府里的大管家,內務一把手,平時有什麼事,都是他一手安排,事後匯報一下就行了。
現在內務府送來了周祥也處理不了的東西,敏芝有些吃不準了︰「什麼東西?」周貴的眼神閃爍了一下︰「回主子話,爹爹沒說,他只是差人來請您回府。」抿了抿唇︰「罷了,回府吧。」
回府一看,聯軍王府的藍底金字招牌在陽光下閃閃發光,府門大開,一個個朱紅漆的箱子,從門口一直排到天井里,碩大的紅綢花晃花了敏芝的眼︰「這,這些是什麼?」周祥一早就在府門口來回踱步,一見自家的馬車來,急急地上前,打起簾子︰「福晉您可回來,內務府的赫大人帶了貴妃娘娘的懿旨來,等您很久了。」
敏芝吐了一口氣︰佟貴妃,這些東西是給側妃壯聲勢的嗎?想起上回馨表姐的那只寒玉金蟾,敏芝的眼眯起︰「人在哪兒?」「正廳奉茶呢……」「我知道了。」敏芝拖拖然回到自己的院子,下人遞上濕巾,擦了臉和手,把發髻打散,讓喜鵲重新給自己梳一邊。
正在梳頭,外面又報進來︰「福晉,赫大人在正廳等您。」敏芝「嗯」了一聲︰「叫下人們小心伺候著,不能怠慢了!」外面的人應了一聲,走遠了。五分鐘後,又來了︰「福晉,赫大人在正廳等您。」敏芝繼續︰「小心伺候著,內廷總管大臣,不能怠慢。」
喜鵲明白敏芝的用意,故意拿梳子緊一梳慢一梳地︰「小姐,您覺著用這支八寶祥雲扁方吧。」敏芝斜眼︰「不,用那支羊脂白玉嵌瑪瑙的。」喜鵲一愣,隨即應聲。外面的聲音響過三次之後。敏芝才扶著喜鵲的手,三步一晃五步一搖地往正廳而來。
踏進前廳,赫奕正在抹汗,看到敏芝進來,隨手抄起一個黃色信封︰」廉郡王妃吉祥,奴才帶了貴妃娘娘的懿旨來。「
敏芝滿臉含笑︰「赫大人久等了,母妃真是心疼人的,難不成,我這未進門的妹妹,竟是皇阿瑪給備的嫁妝了?那婚禮當天,我這做姐姐的,可要開正門大禮相迎?」赫奕臉上的汗更勝了︰「不不不,您誤會了,這不是側妃的嫁妝,這是娘娘給郡王和您的賀禮,恭賀廉郡王升遷。」
敏芝聞言,笑容更勝︰「是麼,多謝母妃美意了,只是,這懿旨……恐怕不能讓赫大人如意了吧?。」
赫奕覺得自己今天怎麼領了這麼一個倒霉差事,這些東西,是康熙下旨到內務府讓送來的,偏偏到手的是坤翊宮的黃箋和信封,這叫他怎麼說啊?廉郡王妃平日里不溫不火的,可內宅女眷哪個沒脾氣?他們這些個奴才才是最苦逼的啊!
看赫奕的一張老臉擰成了一團,敏芝心里也疑惑了,貴妃娘娘不是來找場子的嗎?怎麼這位大人一點脾氣都沒有?照道理說自己晾了他這麼久,他應該怒氣沖沖,或者昂首給自己鼻孔看才對,怎麼這麼軟綿綿的,完全被自己幾句話就轉了方向呢?
「赫大人此言當真?這是貴妃娘娘給我們爺的賀禮?」敏芝上前一步。盯著赫奕的眼楮。赫大人臉上的汗又滴下來了︰「奴才只是奉旨辦差……」
敏芝一副了然的表情︰「那是自然,東西我收下,賀禮也好,嫁妝也罷,總是母妃的一片心意,長者賜,不可辭。何況還有中宮鳳印的懿旨。」說著敏芝忽然對著赫奕跪下了。赫大人手一抖,手里的信封飄到地上,敏芝恭恭敬敬地撿起來舉過頭頂︰「請赫大人宣旨吧。」
赫大人手搖得歡快︰「不不不,不用宣旨,請王妃轉交給王爺就可以了。」敏芝莫名︰「轉交?」赫大人幾乎想拔腳開溜了︰「是是是,主子是這麼吩咐的,既然東西已經送到了,奴才這就回宮復命了。王妃請起,奴才告退。」
說完話,人已經到門口了。敏芝黑線︰這究竟是怎麼回事?貴妃怎麼會這麼不懂道理。前朝封王,她一個內廷妃子送禮已經是違規了,所以這個理由完全可以無視。但佟小姐壯聲勢看著也不像啊?內務府總管大臣怎麼會這麼沒氣勢,被自己三下五除二就嚇退了?
敏芝拿著黃色的信封發呆,再一看,信封沒有封口,只是折了一下。外面周祥進來︰「福晉,外頭這些東西……」「收進來,擱在天井里,問過王爺之後再行處理!」
周祥抬眼望了望敏芝︰「是,奴才明白了。」周祥出去後,敏芝反復看手里的信封,幽幽嘆息︰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這東西叫她轉交,不是讓她往火山口撞麼?自從晉封旨意下來以後,她就再也沒見過胤,也不敢去見他。
佟家小姐的事,怎麼這麼詭異呢?妻子為夫納妾,還怕東窗事發?天下哪有她這麼憋屈的正妻,一般心虛的都是男人才對啊!
糾結的敏芝拿著信封去了書房,原想放在書桌上了事,反正書房也不會有什麼閑雜人等進來,這樣她就可以繼續做自己的鴕鳥,不見他不煩惱。
打定主意,把信封往桌上一放,轉身想走,又不放心地轉回去,把信封壓在硯台底下。香香還不放心,這信透著詭異。佟貴妃給胤的私信?這,怎麼想怎麼別扭。佟貴妃怎麼會這麼墨跡,給佷女壯聲勢就該名正言順,大大方方,借著皇權來壓我嘛。
現在這算什麼,被別人知道了,還以為是怎麼回事兒呢!敏芝氣鼓鼓地抽出信封,有股沖動想拿出來看看到底說了什麼。手剛想動,又收住了︰等等,私信怎麼會讓內務府總管來送?內務府供奉內廷,手眼靈活,人員構成復雜。怎麼會讓他們的人來送私信?坤翊宮的奴才或者佟家的奴才都死光了嗎?
不對,肯定有問題,那個赫大人見到自己像見鬼一樣,哪兒像是正二品大員的模樣?會不會有什麼貓膩?敏芝瞬間覺得手中的信封熱得發燙,放下也不是,拿著也不是。
苦笑了一下︰算了,還是等你回來吧。是刀山是火海,等著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