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凡向冥後行了一禮,「您就是冥後娘娘?」
「不錯。」冥後點頭,視線落在了他手中握著的那一脈魂魄上,眼里的詫異越加難掩,飛快地看向洞里珠簾上方,上頭原本囚著鳳止魂魄的鎖魂勾上已經換過一脈魂魄,再看不凡,體內果然生生地少了一魂,「你居然知道鎖魂勾永不落空,要取上頭魂魄,必須用另一脈新鮮魂魄換上。」
不凡分明被撕魂之痛和身上的傷折磨得精疲力竭,卻沒事一般,雲淡輕風地一笑道︰「不打探明白,也不敢貿然前來。」
無憂心里一咯 ,她既不知困住鳳止魂魄的勾子叫鎖魂勾,與不知道要取魂魄得一魂換一魂。
就算沒有不凡阻撓,她這麼懵懵闖來,也只能空手而回。
惜了了也是眉頭緊蹙,他用自己魂魄換來的東西,確實是天下任何東西換不來的。冥後袖中飛出血紅長紗,驀然向不凡飛來,快如閃電,避無處避。
無憂和惜了了臉色驟變,反倒是不凡垂手而立,全不動彈,神色泰然。
紅紗只在不凡胸前一點即回,冥後‘咦’了一聲,失望道︰「世人最為看重的是傳宗接代,你竟舍了‘雀陰’一魄。」
無憂和惜了了握在一起的手,不自覺得收緊。
人的六魄分為吞賊、尸狗、除穢、臭肺、雀陰、非毒、伏矢。
其中吞賊管著夜間消除身體有害物質,尸狗管著警覺性,除穢管著清除身體代謝物,臭肺管著呼吸,雀陰為生殖,非毒管著邪氣,而伏矢管著身體的毒素。
身為凡人沒了除穢和臭肺,再不能活命,而其他倒是都可以少得,但除了雀陰,無論少了哪一魄,都會被體內的邪念和毒素吞噬,時間長了,就會就會正邪不分,墜入魔道。
不凡微微一笑,「不凡不願墜入魔道,讓娘娘失望了。」
冥後冷笑,「魔道又如何?當年我兒也是魔道中人,如非我兒,你們今天還豈能站在這里同我說話?」
不凡輕嘆,「魔君當年,也是魂魄未失,雖然做事全憑喜好,但終是分得清善惡,之所以淪為魔道,不過是他太過不買那些所謂‘正義’的賬。而我如今不過凡人之體,如果失了其他魂魄,無力抵抑體內的邪念,自會淪為殺人不眨眼的怪物,等這一世結束,仍帶著邪念和仇恨回去,固然會去滅了天君一家。滅了天君一家,娘娘固然大快人心。但滅完天君一家,我心中只有邪念,不知感恩,難保不會記恨娘娘,到時冥界又豈能太平?如今,我今後固然無子,但我仍是我,該討的公道會討,該記的恩,同樣會記。娘娘難道不認為,這樣才是最好的結果?」
冥後听他這麼說,臉色陰晴不定,最後終于緩和了些,「你能這麼想,也不妄我兒成全你一場。」
惜了了望著不凡,突然間好象不凡身上的傷,痛在了自己身上,而不凡的失魂之痛也瞬間將他包裹,痛得無法呼吸,仿佛自己原本與他一體,那痛生生地絞開他封存的記憶。
一暮暮前世的過往在腦海中飛過,記起以前如何魂飛魄散,記起那些年如何血戰爭奪那片山林,記起四魂如何重歸于好,將無憂托給魔君,魔君離去後,他們在天君的結晶下如何生不如死的掙扎,但他們吸食著小妻子的靈力,再痛苦,卻終沒能化去,眼著看身邊生靈一個個化在八荒之中,最後那些垂死的生靈,為了讓大家結束這一切,拼著灰飛煙滅,將所有力量灌入他們四魂體內,令他們以最快的速度成長,最終魂脈相通,重結為一體,帶著余下的生靈沖破結晶,得以自由。
他們重生了,解去封印的山林吸食著山泉水,很快得以復生,而他們的小妻子卻不再了,而魔君也魂飛魄散,只剩下那片她新種的梅林與先前山林融融地長于一體。
他們打遍八荒南北,再無敵手,逼迫得天君步步而退,就在他們想將天君一舉滅去之時,卻遇上了天君的小女兒……小天女,那模樣,那魂靈,都與他們的小妻子一般無二,而封存在他們體內的封印,隨之跳動。
再無懷疑,她竟是他們的小妻子的轉世,可惜轉世的她已經將他們忘記。
惜了了向無憂挨近些,將無憂的手捏了捏。
無憂轉頭過來,他卻不知要說什麼,只是傻呼呼地一笑。
冥後視線落在無憂和惜了了拖著的手上,眼里怒意更盛,她的兒子為了這個女人落到這個地步,實在不值,睨向不凡,「你想要什麼?」
「今生忘的解藥。」不凡的聲音一點沒有含糊。
冥後冷撇了無憂一眼,怒道︰「休想。」
這個結果似乎在不凡的意料之中,不急不緩道︰「我手上是他的命魂,娘娘真忍心他毀在這一世?」
冥後太陽穴微微抽了抽,「我兒子為了你們,落到現在這個下場,卻讓你們舒舒服服地過日子,我做不到。」
一直沉默的無憂插嘴道︰「我與鳳止做了筆交易,取‘今生忘’給他。如果娘娘肯把‘今生忘’給我,我願用我的魂魄換回睿親王的魂魄。」
冥後冷笑,「你不過是一堆的殘魂,全靠我兒的一脈魂束著,你拿什麼抽?」
無憂噎住,這時方知,自己的魂是抽不出來的。
冥後又冷看向不凡,「你拿‘今生忘’可是給這女人?」
「不是。」不凡聲無波瀾。
冥後微微一怔,「當真?」
「當真。」不凡直視冥後的眼。
冥後看了他一陣,手腕一翻,手中多了個血玉小瓶,「我兒的魂魄給我。」
不凡上前,恭敬遞上,「謝謝娘娘成全。」
冥後將魂魄收去,又瞪看了無憂一眼,化成紅光而去,那瓶‘今生忘’的解藥已經到了不凡手中,接著白影一閃,冥後收去的那一縷魂魄,又回到不凡手中,空中傳來冥後的聲音,「把這個送還我兒。」
不凡垂眼看著手中魂魄,眉角露出一抹淺笑,向空中揚聲道︰「謝冥後娘娘。」
空中回應他的只有一聲幽幽嘆息。
不凡回頭,看了無憂和惜了了一眼,往懸崖下跳去。
「等等。」無憂追上前,崖下已經失了他的蹤影。
惜了了望了望天,「快兩柱香了。」
無憂漫吸了口氣,不敢再耽擱,抓了惜了了的手,也往崖下跳去。
眨眼間,眼前一亮,已經回到醉花蔭下,鳳止正持著酒杯慢慢獨飲,如果不是身上被厲風割傷的肌膚火辣辣地痛,真會以為一切都只是一次幻夢。
鳳止斜眼瞥來,見二人身上衣裳雖然被血染紅了不少,但離他想象中相差太遠,「我要的東西呢?」
無憂不答反問,「他呢?」
「誰?」鳳止裝傻,接著‘呃’了一聲,「他回府了。」
鳳止的魂魄和‘今生忘’的解藥全在不凡手中,而那個人,她信不過。
無憂抽身就走。
鳳止慢慢起身,折扇橫在她面前,「我要的東西呢?」
「你要的和我要的,全在睿親王手中。」
鳳止微怔,起身就走。
惜了了把她拉住,「你要去找他,也該先回去上上藥,換件衣裳。」
無憂低頭,身上白衫被鮮血染紅多處,確實不適合在京里到處亂走,點了點頭,看向鳳止。
東西既然落在不凡手中,鳳止反倒並不著急,睨向惜了了,再看無憂,收回折扇。
等到了無人處,惜了了一把拽住無憂,濃黑的長睫激動地不住顫動,「無憂,我記起了。」
無憂記掛著鳳止的魂魄和‘今生忘’的解藥,隨口問︰「你記起什麼了?」
「我們……我們本是……」惜了了激動得粉面通紅,有些語無倫次,「你知不知道我們曾……」
無憂噓了口氣,他記起了,輕拍了拍他的面頰,「這件事,我們稍後再說,我現在有更重要的事要去辦。」
惜了了拉住她的手,「我跟你一起去。」剛才在冥迷夾道那種感覺很奇怪,他仿佛能感應到不凡身上的痛,他很想知道為什麼如此,而且冥後娘娘那些話的意思,分明不凡是四魂之一。
無憂搖頭,「我想自己解決。」
鳳止坐在不凡的書案旁,端著杯茶慢慢飲,看著從屏風後轉出來的不凡,‘嘖嘖’兩聲,「還以為你多有難耐,結果也落得如此狼狽。」
不凡已經用藥水泡過傷口,僅著雪白中衣,走到案後軟墊上坐下,神情萎頓,對鳳止的嘲笑並不以為然,「彼此彼此。」給自己斟了杯茶,一口飲盡,才長噓了口氣,今天不是惜了了和無憂撞了去,分散了些風向,他此時只怕更為狼狽。
鳳止把茶杯在桌上‘骨碌’亂轉,「听說你拿了‘今生忘’的解藥?」
「不錯。」不凡頭靠向身後石牆,半闔了眼。
鳳止半眯了眼,向他湊近些,「你不是說不知得?」
不凡淡淡淺笑,「突然想要了。」
鳳止啞然,這人果然信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