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更~~~~)
不凡煽火的手慢了下來,低頭沉思,過了會兒,嘴角勾起一絲冷笑,復抬頭起,臉上已是平素的溫文,「你做得很好,這件事,不要告訴任何人。」
「是,那奴才回去了。」家旺怕出來久了,引人懷疑,不敢久呆。
「好。」不凡坐到案後,拿起桌上翻開的書,一邊煽火,一邊看了起來,好象什麼事也沒有。
清兒迷惑道︰「宋太傅那老狐狸一直對公子不滿,想方設法的尋公子不是。這馬上又是初七,老狐狸這時候尋曾嬤嬤肯定有見不得人的勾當,難道公子不想點辦法對付?」
「你認為能如何?」不凡目光不離書卷,有些漫不經心。
「曾嬤嬤是個財迷,要不我們打點些銀子,套套她口風?瑞嬤嬤活著的時候,她跟瑞嬤嬤一直有來往,公子的手段她是見識過的,她定然不敢將這事往外捅。」清兒隨不凡多年,這些人和事,自是清楚的。
不凡抬眼起來,笑了,「小猴兒長進了不少,也識得揣摩人心了。」
清兒被主人一夸,難為情地搔了搔頭,「整天跟著公子,總要長點心子的。」
不凡又笑,「你說的不錯,她斷然不敢拿出去亂說。但是曾嬤嬤這個人,雖然沒什麼大膽量,嘴巴子卻是厲害,但是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活,比泥鰍還滑。她肯去見宋太傅,就說明宋太傅給了她不小的好處。
第一我不知宋太傅給了她多少好處,我們去打點,給少了,她不買賬。給多了,她能在宋太傅面前一套說法,在我們面前又一套說法。
不管哪套說法,她都會把自己編排在外,東窗事發,她沾不上半點半系,反倒是我們捉泥鰍不成,惹一手腥。」
「難道就沒有點辦法,這麼坐著干等?等人家的刀落下來了,再想法子,就遲了。」清兒有些著急。
不凡笑而不言。
清兒還想再問,听外面傳來子時的更聲,閉了嘴,退了出去。
雖然天氣已經暖和,但‘常樂府’依山水而建,夜里山風陣陣,仍冷。
便在廊下攏了火盆守著門戶。
隨著門輕輕合攏,不凡臉上的淡然溫和漸漸褪去,化成一抹苦澀。
陣陣酒香從酒殼中飄開,醉人心脾。
不凡舀了小半勺嘗了嘗,眸色微沉,擱下酒勺輕嘆了口氣。
用他只有自己能听見的聲音低道︰「娘,又是一年了,這些年來,孩兒怕露了身份,從來不曾給您燒過一張紙,您有可怪孩兒無情?」
他漆黑的眸子慢慢濕潤,如浸了水的黑寶石,清澄剔透,望到深處卻烏沉沉,不見一點光亮。
斟了三杯酒,一一倒進身邊竹炭,又道︰「孩兒的酒,已能煮得和母親當年煮的一般無二,娘覺得如何?」
看著酒滴滲進竹炭,漸漸化開,很快再不露一點痕跡,將沾了酒的竹炭放入爐中,眼里慢慢儲上淚。
十五年了,今晚是母親第十五個忌日。
微仰了頭,將涌上的淚咽了下去,「四弟還好,一會兒也會過來喝上兩杯。三弟還沒有下落,但只要他活著,孩兒一定會找到他。」
他說完吸了吸鼻了,勉強笑了笑,「開心和三弟的性子真的很象,也愛喝孩兒煮的這酒,這些年也沒少喝,年年這天,都會聞著酒香過來,也算暫時代三弟喝下了。」
咽下去的淚再次涌上,眼眶微微泛紅,停了一會兒,等情緒平穩才接著道︰「兒時一直听母教導,什麼都能忘,絕不能忘了寧家的恩情。寧岸雖然已故,但他的孩子了了,娘是年年看見的,無論如何,孩兒都會保著他周全,請母親放心。只是今晚,他怕是沒空來喝酒了。」
不凡苦笑了笑,那孩子和他竟然喜歡上同一個姑娘。
開心的母親叫金鈴,和妹妹銀鈴是一胎所生。
他家世代是桫欏一氏的忠僕,他們家的孩子,無論男女長到五歲就會送去挑選,合格的留下習武,成年後考核過關,就成為桫欏王的內侍親兵。
對他們家族而言,能成為桫欏王的內侍親兵,是最大的榮譽。
她五歲那年,被選中,而妹妹天生不足,被淘汰。
他們家世代忠誠,桫欏王對他們一氏極好,就算有疾癥被淘汰的孩子,也不會舍棄,必送去醫治,然後再配上個好人家,一生雖然不能有大作為,卻也能象尋常人家子女一樣平安過日。
于是,她被送去山里學武,而妹妹卻被送去醫治疾癥。
那時父親是桫欏王的親兵隊長,母親卻是教導她的武學的教官。
正因為這樣,她和妹妹逃月兌了那場屠殺。
而她們的在城里的家人,包括她的父親和哥哥姐姐,無一幸免。
很早以前,桫欏王便察覺天下眾國君不安份之態,料到爆發是早晚之事。
就秘密分了一支親信,暗中助他打下一片天地,自立為王,建朝南朝。
後來桫欏後產生一對雙胞胎,照著皇族規矩,一生一死。
桫欏王暗中將體弱多病的長子送往南朝,為南朝幼主。
將女兒留在身邊教養。
母親得到消息,強忍悲痛,將所有孩子散去,隱藏起來,留下桫欏一氏的暗號,等候小主召喚,東山再起。
帶著她去接了妹妹,前往南朝同,等候小公主。
等到小公主,她和妹妹就成了公主的貼身丫頭。
妹妹體質不能習武,打點著公主的起居。
而她則一邊陪公主學習,一邊接著隨母親學武,技成以後,自然也就成了公主的貼身侍衛。
後來她和妹妹給公主陪嫁到北齊,公主為了她們能夠自由,不受皇家約束。
不象別的娘娘一樣,將自己的陪嫁丫頭送給皇上,以求得到更多的皇寵權位。
而是讓她們自嫁心愛的男人。
妹妹到是嫁了心愛的人,放出了宮,直到後來有了小皇子,物色不到放心的人,才重新進宮女乃小皇子。
而她從小習武,功夫又好,尋常男人看不進眼。
在宮里無意中救下一個,也就是開心現在的爹阿福,那次救他時受傷,再不能生育。
如果她再嫁男人,必被婆家看不起,難以得到善待,她心高氣傲,哪能容得被人看低。
越加不肯出宮嫁人,就一直留在宮里,教公主的女兒和兒子功夫。
後來太子出事,長公主失蹤,自家公主裝瘋扮傻,為了保她太平,將她調去三皇子那邊,照顧三皇子,也就是現在的開心。
直到隨公主回南朝,遇上敵兵。
公主將三皇子的小手交到她手中,含著淚看著她,什麼也沒說。
但她明白,公主是將三皇子托付給她。
她固然一身好本事,但他們一百來人,會功夫的不過幾十人,對方卻是上百的好手。
如何能敵,她一直護著三皇子,身中數刀,終是無法支撐,抱著三皇子滾倒在地。
眼睜睜看著鋼刀砍下,再無還手之力,閉上眼,心想,要負了公主所托,保不了三皇子了。
等了會兒,鋼刀沒砍在身上,睜眼,卻是一直戀著她的那個侍衛,砍翻了敵兵,將她救下。
拼死想保護她和三皇子逃出去,可是對方人多,他雙拳難敵四手,最終倒在血泊中。
當時一百來人,已經被屠得七七八八,尸橫遍野。
她知道逃不了了,便將開心壓在身下藏著。
侍衛拼著最後的力氣,爬到她身上,用自己的身體,將她護住,示意她裝死。
對方的人在最後清查時,鋼刀自他背心刺下,直刺入她的肩膀,他的溫熱血滲入她的嘴中。
那一剎,她看見他眼里沒有一絲後悔,只有濃得化不去的柔情,甚至唇邊還浮上一絲似有非有的笑,艱難地一個字一個字地道︰「能……死在……你身上,值了。」
公主落難,便放他離開皇宮。
他卻因為她,不肯走,而她一直嫌他不正不經,不把他當一回事,沒想到最後卻是他拼命護她。
她眼睜睜地看著他斷氣,他一直到咽氣,眼都沒眼開過她的眼。
第一次知道什麼叫後悔,什麼叫痛苦。
懷中三皇子,一直沒有動彈,她以為他也被那一刀穿透死去。
等那些屠夫離開,不知過了多久。
有人來翻弄尸體,不知尋找什麼,卻發現她還活著,四目相對,竟是她曾救下的那個人阿福。
阿福看著滿面是血的她,怔了一下,扯著袖子抹去她臉上的血,確認是她,忙將她身上的侍衛翻開。
銅刀從她肩膀上撥出,劇痛讓她清醒,慌忙查看身下三皇子,才發現那一刀沒刺上他,他不但沒死,還眼定定的從尸體縫中看著所發生的一切,只是被兩個大人壓得久了,身體麻木,不能動彈。
她對阿福說,懷中是她的孩子,身上護著她的,是她的丈夫。
至于阿福信不信,她就不管了。
好在阿福也不多問,將她扛起,又將三皇子挾在腋下,向黑夜中隱去。
她被阿福扛在肩膀上離開,看著公主衣衫不整,掛在樹上,隨風擺動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