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醫數載,卻眼睜睜地看著心愛的人,即將死去,卻毫無辦法。
突然間體會到當年子言抱著飲下毒酒的她,是何等絕望。
經過那樣的絕望,失而復得,嘴里不說,心里卻比誰都更加渴望,更怕再失去。
如果世人知道北齊前太子未死,他才是真正的天女夫君的事實早晚會被人揭出來。
那時他們只有分開……
要想不分開,就只能把這一切完完全全地抹去。
他……用心良苦……
可惜這一切,全被她一味的執著弄砸了,一步一步將自己和他送上絕路。
他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卻被硬生生地要從她體內撕裂開去,那種椎心的痛苦,比她六歲時為了保他選擇死去,痛上何止千萬倍。
剛剛嘗到失而復得的幸福,就立刻再次品嘗得而復失的痛苦,她再也無法承受。
遠遠一只孤雁,咿呀的叫聲,扯破了夜空,叫得人柔腸寸斷。
月掩入雲層,轉眼冷風忽起,霹靂啪啦地砸下雨點,眨眼間已是大雨傾盆。
她忙月兌下衣襟,肩膀上插著的冷箭,連皮帶肉地被拽出來,也全然不顧,撐開來遮在他頭頂,不讓雨點砸在他臉龐上。
雨太大,轉眼間就將衣裳打得透濕,雨水順著緊貼在她面頰上的發束流下,滴在他的面龐上,將他臉上血痕化開。
他被血水沖刷的臉頰,慢慢舒展開,明明還是那眉那眼,但整人如同煥發開來,如同艷陽一樣奪人眼目,又如深泉幽水般清寧絕秀。
無憂輕吸了口氣,伸輕拭去他臉上血水,哆著唇微微一笑,眼中的痛卻任誰看了都禁不住落淚,柔聲道︰「這才是你本來的模樣,是嗎?。」
回答她的只有雨打落葉的聲音。
心中苦澀,他既然想將不凡這個身份完全抹去,自然會改變容貌,易容一事,自然不難猜測。
她伏低身,將他抱緊,將臉緊緊貼在他同樣冰冷的額頭,又笑了一笑,「你是怕到了黃泉,我無法認出你,所以才讓我看見,是嗎?。」
垂下眼,痴痴地看著他微蹙著的眉頭,狹長好看的眼線,筆挺的鼻子,噙著笑而微微上翹的唇,如同熟睡般安靜。
她一直笑著,淚卻從眼角一滴滴滑落,很快和著雨水一同淌向他的面頰。
雨水流入眼中,卻不敢眨一下,怕一眨間,他便會從自己的視線里消失。
風吹過,覺得很冷,但這冷卻讓她覺得自己還活著,還能感覺到他微弱的心跳,他的心跳讓她感到心安。
她不敢動彈,知道以她之力,只要一拖動他,就會引起他更大的出血,走不了幾步,他就會大出血而死。
這樣不動,雖然仍是難逃一死,但起碼他現在安靜地在她懷中,不會騙她,也不會離開她。
與鬼面的那些肌膚相親,不受她意識控制地抵死纏綿,一直是她內心深處最為抵觸的。
這時卻如清泉在心間淌過。
與他無論是心還是身,都已是夫妻,就這麼與他一起揣手黃泉,還有何怨?
這一刻竟盼著與他手握著手,共賞黃泉路上的彼岸花,但又怕那條路太短,走過便是另一世的輪回,再不得相見,因而迫切地渴望這一世能晚些結束。
哪怕是拖上一時半刻也好。
盼著他再睜開眼,看看自己,可是他緊閉的眼,再沒動一動。
她嘴邊的笑漸漸斂去,「子言,一會兒別走太快,一定要等我,我一個人會害怕……」
遠處樹稍後的長弓再次拉開,雨簾密布,卻再也無法看清遠處人影。
一陣急促地馬蹄聲,撕破寂靜的夜。
駿馬上坐著火紅衣裳的美貌女子,也是衣裳透濕,眉間攏著濃濃地焦慮和倦意,手中馬鞭不住得抽打著馬匹,只恨不得將馬打得飛起來,卻是長寧。
長寧看清坐在雨瀑中一坐一臥,如同雕像的兩個人,臉色驟變,驚叫了聲,「言弟。」不等馬停下,慌亂地滾下馬,連跌帶爬地撲了過去。
遠處長弓垂下,一道黑影消失在夜色中。
長寧看清躺在無憂懷中的不凡,怔住了,「這……這怎麼可能……這怎麼可能……」
無憂對身邊突然出現的人全無所覺,對她的話也听而不聞。
長寧在自己身上狠狠地擰了一把,痛意傳開,確認不是做夢。
走到無憂面前,抹去臉上的雨水,掃過半埋在落葉中的青獠鬼面,再看向無憂懷中那張與自己酷似的面容,腳下一個踉嗆,「他……他怎麼了?」
無憂這才慢慢抬頭,「你知道他是鬼面?」
長寧一時語塞,繼而厲聲喝問,「他怎麼了?」
無憂心頭一片冰冷,已經知道了答案,聲音平靜,「他快死了。」
「不可能,沒有人能傷得了他。」長寧撲上前,用力推向無憂,想從她懷中將不凡搶過來。
無憂將不凡的身體抱得更緊,不容她搶去,吸了吸鼻子,慘然一笑,冷睨向長寧,聲音如同冰裂,「不是你叫我殺他嗎?我做了……也做到了……」
長寧蔑視笑道︰「憑你也能殺他?」
「我在他胸口上刺了一刀,那刀直沒入刀柄,他為了救我,背心還中了一支暗箭,那箭上有毒……已是沒救……這不正是你想要的。」
無憂譏誚地笑了一下,神色淒慘。
了了說過,身上有相思鎖的毒,其他尋常的毒就再起不了什麼作用,但這毒卻讓她半邊身子已經麻木。
這樣的毒尋常人,只怕是見血封喉。
而他正中的是後心,心髒附近血脈繁雜,毒液流傳很快,就算身上有相思鎖之毒,又如何能抵?
在看見長寧的那一瞬,已經明白過來,長寧不是想她殺他,而是想自己死在他手上,這樣從此絕了他對自己的心。
她算盤打得如意,可惜她已經變得不懂人心,忘了自己曾經也是為了搭救親弟弟,能賠上性命的。
以為自己變了,所有人都會變,變得只愛惜自己。
可惜子言沒如她所願,變得只顧惜自己性命。
他還是原來的他,為了愛的人,什麼都能舍,包括性命。
明明知道抵在胸口的短刀鋒利無比,吹毛即斷。
見有箭飛來,唯一能讓她避開的辦法就是將她往前按倒。
以鬼面的能耐,哪能不知道那樣做,她手中短刀就會刺入他的胸膛,仍是毫不猶豫地這麼做。
因為愛一個人,關鍵的時候,想到的只有對方,不會考慮自己的安危。
而長寧已經不懂得什麼是愛,所以才會不相信他會傷在她手下。
無憂咬著唇,眼噙著淚,長寧懂也好,不懂也罷,都與她不再有任何關系。
重看向不凡恢復了真容的面龐,乘還活著,得好好記下這張臉。
「我不信,你滾開。」長寧氣極敗壞地沖上去,拖拽無憂。
無憂怕牽動不凡胸口的刀傷,將他死死摟在懷中,任由長寧如何拖拽,硬是強頂著,不動彈。
長寧沒料到無憂看似弱不禁風,卻不知哪來的力氣,任她用足了勁,也奈何不了她絲毫,咬牙切齒道︰「你再不放手,我將你挫骨揚灰。」
無憂連手指也沒動一根,只是嘴角抽出一絲蔑笑。
那笑令長寧心髒猛地一跳,仿佛在說她沒資格再靠近她的親弟弟,惱羞成怒,抽出柳葉刀,往無憂劈去。
無憂收緊手臂,將不凡抱得更緊些,閉上眼,心中默念,「子言,我先去等你了,死在你姐姐手上也好,起碼她會好好料理你的後事……」
時間一點點過去,象過了一個世紀那麼長,冰冷的刀刃切過身體的森冷寒意遲遲沒有到來。
緩緩睜眼,明晃晃的薄刃在眼前栽落,眼見要刺入她的身體,又听見極輕得‘叮’地一聲,柳葉刀偏離方向,插-入身邊滿是落葉的泥地。
而長寧手腕上纏著一根細不可見的金絲,細線般的金線準確無誤地卡在長寧血脈處,令她無力握刀,甚至掙月兌不出來。
突來的意外,讓心冷如冰的無憂也禁不住怔了一下,向金絲延伸的方向望去。
「寧墨」二字險些出口,卻又生生咽了回去。
他腿上有疾,而平兒根本不會功夫,他怎麼可能出現在這里?
長寧暴怒地冷喝,「是誰,給我滾出來。」
骨碌聲中,一柄二十六股的油紙傘從陰影中現出,半濕的闊袖中露出的幾根玉雕般的修長手指,握著烏木傘柄。
長寧瞪著來人身下的那方木輪椅,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楮,再看他身後,再沒有別人,警惕問道︰「你是誰?」
傘面輕抬,露出一張俊美絕倫的面龐,輕抿著唇,像冰一樣冷,狹長的眸子更是不帶絲毫溫度和情感。
即便是大熱天,對上這雙眼,仍會忍不住打幾個寒戰,何況這風雨交加的冷夜。
但長寧看清那張臉,如被雷擊中般呆住,「你……」
無憂一聲哽咽,「寧墨。」
萬般滋味攪著心中的痛,絕望如同灰燼的心重新跳動,蒼白的唇微微哆嗦了一下,再無力支撐,身體軟了下去,人事不知。
(我發現寫傷情戲也難寫啊,因為我的讀者們大多虐點低,寫深了怕受不住,寫淺了又怕象白開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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