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封上只得「憂憂親啟」四個字,無憂手指撫過仍鮮亮的字跡,如同輕撫愛人的面龐。
良久,眼里的柔情被痛楚漸漸換去,長嘆了口氣,點燃身邊燭台,將信封湊上艷紅的火苗。
寧墨不什麼時候到了她的身邊,這一剎間抓住她的手腕,阻止她的動作,「不看看嗎?。」
無憂不看寧墨的眼,微微一哂,「寧墨,雖然你不愛說話,但我知道,你一直是最知我的人,甚至不但知道我的人,還知道我的心。你知道我為什麼要燒去,為何還要阻止。」
寧墨微詫……她為何會如何覺得?
無憂轉眼過來,看著他驚愕的俊容,她眼中的痛還沒能消去,卻又是一笑,「其實我也不知為什麼會這麼認為,但直覺如此,我知道你懂我。」
寧墨眼中的詫異慢慢褪去,她體內流著他的血,有所感應也不足為奇,「你想看的,只是怕自己看了更難割舍。」
「他是天女的夫君,我不能不舍。」笑在無憂嘴角化成一抹淒然。
寧墨長嘆了口氣︰「不管信中什麼內容,即便是現在讓你很痛,讓你更難割舍,但無論怎麼痛,真了舍了,便會有新的開始。但如果現在你不看一眼,便毀去,心中必存下遺憾,那將一輩子都無法釋懷。無法釋懷,壓抑著的哀慟總有一天會爆發,到那時,你又將如何?」
她兒時與子言相依為命,這份情雖然不同于男女之情,卻無人可以代替。
等她長大,看著身邊姑娘們懵懵的男女之情,想的全是那個對她全心愛護的少年。
漸漸地,對那個已故的人,生出愛戀。
她愛上了一個心中存著的影子。
那些年,她心心念念的只是那一個人,後來即便是遇見他,偏偏他與子言長著一樣的眉眼,她看著他,想到的仍是那個人。
理智告訴她,他非他,于是對他說過,給她時間忘記那人,忘記那人,便能全心的待他,如今叫她還能如何忘?
寧墨的話象一根燒紅的烙鐵,直接烙上她的心髒,皮焦肉爛得痛,痛很快竄向四肢百骸。
寧墨又道︰「有很多時候,我也想逃,可是事與願違,根本逃不掉,只能一步一步走下去。」
無憂愣住,面前仍是她熟悉的那張絕美無匹的冷峻面龐,這少看看似柔弱,卻有堪比磐石的堅韌。
他坦然地承認自己的懦弱,也正是他能無畏地看待自己的懦弱,才會有那般堅不可摧的堅強心性。
無憂捏著信封的手微微地抖,似乎拿不住信封,下意識地握緊,信在手中揉皺。
寧墨直視著無憂忍痛的眼,慢慢放開她的手腕,「我的琴弦斷了,備用的琴弦不在身邊,我得出去看看有沒有合適的,暫時頂一頂。」
失去力氣的牽扯,無憂身子一歪,跌坐在身後三腳圓凳上,看著寧墨坐在輪椅上的背影離開客房,緩緩壓過小院中的石子路,最後消失在院門外,只剩下被風吹落的桃花瓣飄飄揚揚。
一片粉紅的桃花瓣從窗欞飄進落在她手中的信封上,顫顫巍巍徘徊一陣,不舍得滑落下去。
無憂輕噓了口氣,「也對,既然要痛,倒不如一次痛個夠,然後瀟灑地放手。」
握著封的手緊了又緊,最終松開來,慢慢抹褶皺,小心的拆開。
信上內容只得繆繆三個字,「石墓見。」署名竟是「子言」。
時間竟在她偷听峻衍和峻熙與鬼面密謀之前。
嘴角輕抖,原來他早做好安排,給鳳止留下信函。
又怪不得,她要回府,他絲毫不加阻攔。
那是他事先做好準備,她回府後可以從鳳止那里得到這封信。
她得知鬼面就是子言,一定會前往桫欏林尋他,而他只消打完這仗。就可以回去與她相聚。
可惜她心里只有一個執念,阻止鬼面殺害不凡,回府後交待完事務,就匆匆離開。
沒有空出一點時間來等鳳止,這封信與她終是擦肩而過。
心底如同燃起陰柔的火苗,燎得五腑六髒如焚如炙,或許真是天意。
將信紙用心疊好,在燭火上點燃,丟入身邊火盆。
看著熟悉的字跡在火苗中扭曲,被吞沒,開裂的心髒上再次被滾油澆過,一下一下地抽搐。
火焰漸小,最終熄去,只剩下星星赤紅的灰燼。
她一吸鼻子,望向遠處,「這樣也好。」
※※※※※※※※※《與君AA》作者︰末果,起-點-女-生-網-首發
城西寧府西院
清兒從屋中奔出,聲音微哽,「寧公子,我家公子真的醒了。」
寧墨目如冷潭,只是輕點了點頭,看不出任何喜樂。
清兒繞到他身後,幫他推了輪椅,絮絮叨叨地道︰「我昨兒照著寧公子所說,熬了參湯候著,到了酉時,公子果然就睜開了眼,還知道要水喝。都說沙華醫術如何了得,我看寧公子的醫術才是真好。」
寧墨由著他絮叨,並不搭話,到了床邊,手指搭上不凡手腕。
不凡慢慢睜眼,昏迷這許久,雖然轉醒,眸子里卻仍然沒多少神彩,笑了一下,道︰「我又欠你一條命。」聲音滲雜著破啞的沙沙聲。
寧墨睨了他一眼,只是示意清兒揭開不凡身上所蓋錦被,解了繃帶查看他身上傷處,面無表情地道︰「既然有力氣說話,那麼我將你胸口傷口重新挖開,也該受得。」
清兒瞅了眼已經漸漸長擾的傷口,倒抽了口冷氣,急道︰「這不是長得好好的,為什麼還要再挖開?」
不凡神色泰然,微微一笑,「虛有外面,外面看似長好了,里面卻是一包爛肉濃血,我說的對麼?」
寧墨輕瞥了他一眼,久病成醫,他傷得多了,對自己的傷情也是了如指掌,然他這麼不愛惜自己,還能撐得了幾回?
吩咐清兒去多備清水和干淨布帶。
清兒又看不凡傷口,明明已經長了新肉,以前爛融融的肌膚也日漸光滑,怎麼能是爛的,雖然想不明白,仍是飛跑去準備寧墨所要的東西。
不凡看著寧墨從藥箱中取出匕首,在火上灼烤,問道︰「她怎麼樣了?」
「還好。」寧墨專注自己手中活計。
「你以救我為條件,令長寧不得傷害她?」
「是。」子言心有千竅,這件事,他自然猜得八九不離十,沒必要隱瞞。
「你才是真正的沙華。」
「何以見得?」寧墨聲音淡淡的,不承認也不否認。
「長寧疑心極重,如果你不是沙華,我這麼重的傷,她豈能把無憂交給你。」
不凡的目光停駐在床前與自己酷似的眼眸上,「可是怎麼可能,你明明……」
家族的琴樂,母親只傳授了他們姐弟四個。
姐姐在琴樂上沒有天份,所學只得皮毛,他和三弟年紀相仿,又常一同學習,很小的時候就領悟其中精髓。
那時四弟年幼,還沒到學琴的年紀,但每當他們學琴時,便會叫乳母抱了過來玩耍。
四弟不到兩歲時,常搖搖擺擺地晃到他和三弟身邊,伸了雙胖胖小手,在琴弦上亂拍,被琴弦割了手也不哭,偶爾還能拍出一兩聲象模象樣的曲調。
所以在第一次听見寧墨彈琴時,他就認定寧墨是死里逃生的四弟。
他曾多次試探,寧墨雖然從來不承認,卻也並不否認,令他懷疑歸懷疑,卻想不明白這里面的來龍去脈,他為何會落在寧岸府中。
「了了才是我父親唯一的親生兒子。」寧墨神色微黯,他欠了了太多。
「這麼說,寧夫人就是銀鈴?」不凡記得當初總抱著四弟前來琴室的乳母被喚著銀鈴,是三弟武學教官金鈴的雙胞胎妹妹。
「是,不過如今我只是寧岸的兒子寧墨,其他誰也不是。」他能猜到不凡所做一切,為了重振桫欏氏。
要復國,就不能有太多的人情,不能有太多的牽扯,否則那些人情和牽扯都將成為他的弱點。
要想他沒有這些弱點,便是不讓任何人知道他們之間的關系。
不凡默然,以前一直沒能想明白的事,瞬間有了答案。
當年軍師的妻子景娘帶幼主逃離桫欏城時,不忍丟下只得六歲的兒子,最終在逃避追殺的途中沒辦法顧及兩個孩子,為了護幼主前往南朝,將自己兒子丟棄。
到了南朝後,為了掩飾身份,就稱作是母親的乳娘。
後來母親一同到了北齊,他出生後,母親令他喚景娘為女乃女乃,並將他交給景女乃女乃教養。
景女乃女乃自他出生後,便居住在太子殿,專心教導他,表面上景女乃女乃教導的是皇家禮儀,私下卻教他許多連太傅都不懂的東西,包括兵法,只有他知道景女乃女乃的學識淵博勝過任何一個太傅。
景女乃女乃深居簡出,平時絕不踏出太子所居的院落,但每三個月一定要出宮燒香拜佛。
做為宮女,拜佛的事,都只能在宮里私下拜,但因為景娘是母親的乳娘,地位不同其他下人,而且盡心盡力服侍主人,除了這件事,從來沒有過任何私欲,她的這個要求,倒是被父皇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