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凌拍開第二壇酒,看著醉意盈然的她,「還要嗎?。」
無憂一點頭,又伸了碗過來。
他一邊斟酒,一邊問,「你不怕醉在這里?」
無憂笑笑,酒意上來,燻紅了臉,水眸迷離,艷如羞花,「我一無所有,還有什麼可怕?」
她听似隨意的一語,化在風中卻是悵然輾轉,洪凌心髒也是陡然一痛,人間不過數載便讓她頹傷成這般模樣。
倒酒的手微微一頓,更快的將她的酒斟滿,提著酒壇與她一踫,不再等她,自己先喝下兩口酒,胸中團了一團化不去煩悶。
無憂酒意上涌,半眯著眼,手肘壓了洪凌肩膀,笑道︰「你真好命,不管世事怎麼變,都有人可以跟隨,知道去哪里,知道該做什麼,不會迷失……真好……」
他手壓了腿邊酒壇口,側臉看她。
她醉態憨然,壓在他肩膀上的手托著額頭,傻傻地笑。
這樣的她,沒了偽裝,反倒真實了許多,如同多年前的她。
無憂又笑,自言自語道︰「我有家不能回,有娘不能認,夫君也成了人家的。天大地大,我卻不知能去哪里,又該做什麼,不知活著圖個什麼。」
「不是還有寧公子照看你?」他驀然開口。
無憂默了一陣,喝干碗中酒,仰頭看著天上明月,笑了,那笑卻讓人更加心痛,「他對我極好,但我害怕和他一起。他對我越好,我越害怕。」
「害怕?」洪凌愣了,寧墨性情固然冷漠,但與他親近的人都知道,其實他才是最可靠的人。
「嗯,我欠了他很多很多,就連我的命都是靠著他來維持。人要知恩圖報,但我卻把他給忘了,把自己的恩人忘了,忘得一干二淨,一點不剩。我想過以後用對他好來還這份債,可是我心里卻裝著別人,他跟那個人還特別的象。看見他,我就會想起那個人。和他一起,那不是對他好,是在傷害他。可是……我做不到拋開那個人,做不到看見他不想那個人。每看他一眼,便多一分愧疚……我這麼活著,真是害人害己……真不知活著干嘛。」
洪凌從來沒听她說過這麼多話,從來沒听她這樣不掩飾自己的內心所想。
這時才知道把她任性刁蠻的外表撕去,柔弱成這樣。
他想伸開手臂,把他擁進懷里,對她說,「不如跟我走,去沒有人找得到我們的地方,直到忘掉所有一切。」
但他什麼也沒做,只是半晌,幽幽開口︰
「既然如此,何不死了的好?」
「死啊?」無憂笑了,「死沒什麼可怕,可是不甘心啊……我真的不甘心……」
不甘心嗎?他神色沉了沉,猛地抓起酒壇,倒滿她的酒碗,仰頭灌酒。
不甘心,又有何用?不過是累己累人……
無憂越來越醉,而他卻越喝越清醒。
轉眼壇中酒已是見底,他將空壇擲開,酒壇砸在一邊石塊上,于黑夜中‘砰’地一聲,傳出老遠。
無憂已經醉得搖搖晃晃,不大坐得住,听見聲響,睜開燻燻醉眼,「沒了嗎?。」
「沒了。」洪凌的視線不離她的臉,眸子在火光下忽明忽暗,難以辯認。
「沒了,那我回去了。」無憂晃著起身,揉了揉沉沉的額頭,想不起今天是來做什麼的。
剛邁出一步,便向前跌倒。
他抓住她縴細的手臂,無憂一個踉蹌,重心不穩的轉了方向,跌撞向他的胸膛。
洪凌下意識地往後避讓。
拉扯中,無憂只覺得天旋地轉,任著最後一絲理智想站穩,但身體完全不听使喚,向身後火堆仰跌下去。
他陡然一驚,忙攬了她的腰,將她拽回。
無憂重新跌進他懷中,如絲的長發散開,襯得她微白的面龐越加嬌女敕如蘭。
他僵著身子不敢動彈,低頭看著胸前美如清蓮的小臉。
珀色的眸子閃爍不定,殺氣中糾纏著一抹隱忍的痛楚。
半晌,慢慢抬起手來,卡在她雪白的頸項上,只要殺了她,一切就可以結束。
眼里痛楚瞬間加深,手上微微用力,指月復觸踫到她細滑冰冷的肌膚。
她身子縴細嬌小,胸口不住起伏,柔弱得如同一掐就能斷去。
只要一用力,就能斷去她的一縷香魂,所有人的痛苦在這一世,都會隨之結束。
他的手緊了又松,松了又緊。
早已經決定的事,卻遲疑不定,許久,才一狠心,收緊五指。
一滴淚在她眼角慢慢滲出,在火光下閃爍,繼而順著她的蒼白的面龐滑下,沒入耳際,只留下一道濕痕。
他心里一陣揪痛,卡在她喉間的大手,慢慢松開,移到她眼角,輕輕拭去那道淚痕。
夜風吹過,指上一陣清涼,那涼卻順著手指浸入,牽動他深埋在內心深處的一縷不容人踫觸的情愫,痛得渾身一抽。
他長嘆了口氣,將她打橫抱起,往村中走去。
寧墨未歸,千千也不知去了哪里,平兒已經睡下。
他遲疑片刻,推開她的房門,邁了進去,將她輕輕放上竹榻,不敢再多看她一眼,怕自己把持不住,將她強行帶走,轉身大步離開。
出了村口,突然停下,冷道︰「出來。」
千千從陰影中走出,「我說過,你殺不了她。」
「我只是不想殺沒有還手之力的人,等她酒醒了再說。」洪凌目視前方,不看千千,面上剛毅的線條崩得更緊,垂在身側手的手握成拳。
「她酒醒了,你也不會忍心下手。」千千笑著走到他面前,「因為你愛上了你的主母,愛了一千年。就算她撥了你的羽毛,折了你的翅膀,你惱歸惱,卻仍然愛她。」
洪凌一個激靈,驚得後退一步,審視著面前圓呼呼,嬌憨可人的小臉,「你說什麼?」
「我說什麼,你清楚。」千千笑嘻嘻地瞅著他。
「一派胡言。」洪凌板著臉,從她身邊繞過。
「我真的是胡說嗎?戰……鷹……」她故意加重‘戰鷹’二字的語調。
洪凌身子一僵,飛快轉身,怒瞪著她,「三包,你居然敢不服鎖魂丹,帶著記憶下凡。」
「我是被貶下凡的,不過服鎖魂丹的時候,手抖了一下,丹藥不知滑去了哪里。」千千圍著洪凌轉了一圈,「可是你呢?戰鷹……」她拖長聲調,「如果上頭知道,有人自封仙術,直接用仙體下凡追隨主人的魂魄,會如何?」
洪凌寒著臉哼了一聲,「與你無關。」
「當然無關。」千千笑拍了拍手,「可惜你雖然知道將要發生的事,卻無力阻止。」
「你敢開天眼,不想活了?」洪凌臉色微變。
千千扁嘴,「你敢私自下凡,我為何不敢開天眼?」
洪凌突然欺上一步,出奇不異地擒了她的手腕,「你看到什麼?」
千千道︰「我看到你竊視天機,得知先生一旦犯了逆天之罪,便治他九日之刑。三界無人不知上天有九子,也就是九個太陽。當年九子斗氣,害得民不聊生,先生為了活命,也為了九子不再禍害人間百姓,傷了八子,只留一子。那八子養了三萬年才得以復元,對先生恨之入骨。而另一子,本來可以九天才當一次班,卻變成日日當值,無一日休息,也是怨氣沖天,恨不得生劈了先生。如果當真執九日之刑,那個九個太陽豈能不敝足了勁折磨先生?真到那天,足以將先生焚烤得灰飛煙滅。」
「你可知開天眼,竊視天機,是什麼罪?」他的眸子冷而寒。
千千迎視著他的眼,不避不讓,「連你這麼一頭鷹都不怕死,我為何要怕?」
洪凌瞪了她半晌,驀然將她放開,「你為了他竟可以做到這步,可惜他什麼也給不了你。」
「我的命是先生給的,我不奢求什麼。」千千揉著被他抓痛的手臂。
「如果你奢求什麼,只不過是痴心妄想。」他說完,轉身就走。
千千從不曾奢望什麼,但被他一說,心頭仍是一痛,在他身後揚聲道︰「難道你不是痴心妄想?」
洪凌不理她,走自己路。
千千跟在他身後,又道︰「你隨你的主人出征,在戰場與小天女相遇,便喜歡上她,可惜你很快知道,她就是你的主人一直要找的人,便把這情深藏了起來,不讓任何人知道。可惜,你瞞得了別人,瞞不過我的天眼。」
「一派胡言。」
「是嗎?小天女把對先生的氣撒在你身上,撥你的翎毛,折你的翅膀,將你釘在九重山頂,風吹雨淋七天七夜。以你的本事,只消輕輕一扇便能阻止,可是她必被你所傷。你寧肯忍著她傷你,也不肯還手,令她遭受反噬,受到損傷。如果你不是對她存著心念,又是何道理?」
「我不想主人為難。」他低吼。
「就算那是你不想先生為難,那現在呢,明明知道只要殺了她,就能讓你的主人免去逆天之罪,避免灰飛煙滅。明知她死了,只不過是一次輪回,你卻為何下不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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