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靜姍在店里沒坐一會兒,便有顧客上門,乃是一位戴著帷帽的小姐,帶著一眾從人。由于店小,只有一名名穿紅著綠的丫鬟跟了進來,其余的奴僕都留在了門外。那小姐不但戴著帷帽,而且穿著而今在東亭並不流行的天青緞二色金的繡衫,一看就不是本地人。
蘇靜姍走出櫃台,上前打招呼,那小姐開口時,果然不是本地口音,而是一口京腔︰「早就听說吳人愛蘇樣兒,如今一見,果不其然,我才從蘇州過來,那里也是滿大街的水田衣……」她一語未完,突然頓住了,一雙眼楮直直地望向牆邊的立櫃,滿是詫異和不敢置信。
蘇靜姍順著她的目光看去,原來是劉士衡的那把灑金扇兒,掛在立櫃的最中間。除了扇子店,大概沒有誰會把一把扇子供在店里罷,蘇靜姍覺得有些不好意思,連忙解釋道︰「這是我們店另一位東家的愛物,因為太過喜愛,所以特意叫我供在店里,說是能招財進寶……」
「招財進寶?」那小姐聞言,臉上驚訝的表情更盛了幾分。
跟在她身後的丫鬟卻是滿臉慍色︰「既是愛物,怎麼不好生收著,卻掛到店里任人來看?他知不知道,這扇子是我們小姐——」
「碧螺」那小姐喝住丫鬟,再看向扇子時,臉色變得有些難看。
蘇靜姍想開口為劉士衡解釋幾句,但听她們主僕的口氣,卻是認得他的,因而還是閉上了嘴,免得越解釋越糟糕。
她沒作聲,但那小姐卻問她了︰「掌櫃的,能否把這把扇子予以我?」
「這……」蘇靜姍很為難,就算這位小姐可能和劉士衡認識,但沒有劉士衡的允許,她怎敢將他的扇子送人?
那名叫碧螺的丫鬟見她猶豫,不虞道︰「這扇子本來就是我家小姐的,物歸原主,有甚麼不對麼?你猶豫作甚麼?」
「你家小姐的?」蘇靜姍看了看站在她對面的女子,有些驚訝,再看掛在立櫃中央的灑金扇兒,那上頭除了畫有一幅花鳥圖,還題有幾行字,字跡工整娟秀,看上去還真是女子的字跡,而那副畫兒中,竟還有一對鴛鴦游在湖中央。甚麼招財進寶的扇子,原來是把男女間傳情達意的信物,虧得劉士衡還要把它供在店里,蘇靜姍很有些氣悶,同時又覺著奇怪,她以前怎麼就沒看出來?
「掌櫃的不願割愛?」那小姐把目光從灑金扇兒上收了回來,改投向望著她的蘇靜姍。
割愛?這扇子同她可一點兒關系都沒有蘇靜姍生怕這位明顯和劉士衡有著不同尋常關系的小姐誤會自己,連忙解釋道︰「小姐有所不知,這把扇子乃是我們店另一位東家的心愛之物,他時常拿在手里不肯離身的,正是因為太過喜愛,所以才把它掛到了店里來,說是能保佑我們店生意興隆,財源滾滾。」
「時常拿在手里不肯離身麼?」那小姐輕聲說著,不知不覺間紅了臉龐。
「是,是,是」蘇靜姍生怕她不信,連聲幫劉士衡說好話,「我每次見到他,他手里都拿著這把扇子,大冬天的都不例外」
那小姐面露羞澀微笑,轉頭去打量店中的水田衣,道︰「我看你這店里的水田衣,倒比蘇州的樣式還好些。」
蘇靜姍心知能得她這一聲贊揚,全是劉士衡的緣故,但嘴上卻不忘順著她這話自夸自擂幾句,表現得十足是個生意人模樣。
這時一小廝打扮的男子匆匆走到店門口,朝候在那里的僕婦說了幾句甚麼,那僕婦便走進店里來,湊到那小姐耳邊竊竊私語。
那小姐听著听著,眉頭就皺了起了,一張好看的櫻桃小嘴也抿得緊緊的,但直到那僕婦退下去,她也沒說甚麼。倒是她帶來的丫鬟碧螺沉不住氣,湊到她旁邊問道︰「小姐,怎樣?他果真是在七寶街頭調戲過民女?」
雖然碧螺並沒有指名道姓,但一提起七寶街頭調戲民女的,誰人不知非蘇州劉家七少爺劉士衡莫屬?蘇靜姍偷偷瞄了瞄那位小姐的臉色,悄悄朝後退了兩步,免得她發起脾氣來,殃及池魚。
但她卻是想錯了,那小姐極有涵養,雖說臉色微沉,銀牙暗咬,但到底沒有發作,甚至側頭瞪了自家丫鬟一眼,責備她多嘴多舌。
蘇靜姍察言觀色,連忙從櫃台里取出一件做工最考究的水田衣,熱情地向那位小姐兜售,那位小姐沒有多說,爽快地答應買下,然後留下碧螺付錢,自己則先走了出去。
碧螺掏出銀子,卻捏在手里不給蘇靜姍,口中道︰「劉士衡既是你店里的另一位東家,那想必你是認得他的。」
這丫鬟口氣不善,全然不似她家小姐那般知禮,不過蘇靜姍本著顧客就是上帝的原則,還是維持著滿臉的微笑,回答道︰「那是自然。」
碧螺緊接著問道︰「那你可曉得,他是不是常到你們東亭縣的七寶街口調戲民女?」
「這個……是。」蘇靜姍知道她的回答,可能會對劉士衡產生甚麼影響,但此事東亭縣人盡皆知,她撒謊也沒甚麼用,因此便老實作了答。
碧螺一听,柳眉倒豎,一手叉腰,一手朝立櫃中央掛的灑金扇兒一指,喝命蘇靜姍立時馬上把那扇子取下來給她。
蘇靜姍哪里肯干,劈手奪過她手里的銀子,把水田衣朝她懷里一塞,道︰「照顧我店里的生意,多謝,但若是想撒潑,你找錯地方了。」
碧螺沒想到蘇靜姍的脾氣也不大好,倒是愣了一愣,隨後問道︰「他在七寶街口調戲民女的時候,手里拿的也是這把扇子?」
蘇靜姍點了點頭。
碧螺馬上就越過她,直奔立櫃,竟是要親自動手去取那扇子。
蘇靜姍一見就惱了,甭管她們同劉士衡是甚麼關系,也不能到她的店里來逞威風,若叫別的客人看見,像甚麼樣子?如果由著碧螺摘了店里供的扇子,別人一定會以為她是被人踢館而落了下風,而她店里而今生意紅火,多少同行眼紅盯著呢,她可不想丟這個面子,連忙緊追幾步,緊緊攥住碧螺的手腕子,「客氣」地把她請出了櫃台,狠盯著她笑道︰「客人要看哪件衣裳,告訴我便是,我來為你取。」
碧螺同樣惡狠狠地回瞪于她,但卻無奈手勁比不上蘇靜姍,掙不月兌,眼神再狠也沒用,最後只得換了個方式,故意夸張地上下打量蘇靜姍,捏著嗓子怪模怪樣地道︰「哎喲,這麼寶貝那把扇子,該不是和劉七少爺有——」
蘇靜姍一听這口氣,就知道她不會冒出甚麼好話,因此沒等她說完,就一巴掌扇了上去,成功地讓碧螺閉上了嘴。
碧螺捂著臉,瞪大了眼楮,好像不相信蘇靜姍敢打她一般。她好半天才回過神來,指著蘇靜姍的鼻子,氣急敗壞地道︰「你,你若不是……怎麼會舍不得把扇子給我?」
她雖然指著蘇靜姍的鼻子在罵,但到底還是顧忌著那一巴掌,沒有指名道姓地把她和劉士衡聯系起來。
蘇靜姍哼了一聲,將她推向門外,道︰「你們當寶,我不一定就稀罕,倒貼錢送我我都不要,又怎會和他有甚麼,所以你莫要在我這里胡言亂語,小心送你去告官。我之所以不許你拿那把扇子,豬都猜得出來意思——生意人店里供奉的招財進寶的東西,也是能輕易讓給你的?若是因此破了財運,誰來賠我?」
「你你說我是豬?」碧螺再一次氣急敗壞,死抵在門口就是不走,非要和蘇靜姍說個明白。
蘇靜姍朝外一看,只見剛才那位小姐,碧螺的主子和一眾從人都已經不見了,怪不得不見他們進來為碧螺撐腰,于是便把碧螺一拉,笑著道︰「你剛才還胡說八道地誹謗我,我看分明是你偷戀主人家的心上人,所以才背著你家小姐來和我討扇子。」
碧螺氣得直跺腳︰「你胡說,我,我——」
「我甚麼?」蘇靜姍見她語塞,笑得愈發燦爛,「不然怎麼你家小姐都走了,你卻還賴在這里纏著我要扇子?你不是留下來替你家小姐付錢的麼?而今錢也付了,水田衣也拿了,怎麼還不走?哎呀呀,你心里揣著你家小姐的心上人就直說嘛,也許我心一軟,就真把扇子給你了呢?」
碧螺又氣又急,連聲分辯,大罵蘇靜姍胡說八道。
蘇靜姍瞪她一眼,冷笑道︰「還不滾?再不走,難听的話還在後頭呢」
碧螺哪里肯就此罷休,但卻又無奈蘇靜姍是個言出必行的人,剛猶豫了一會兒的功夫,就見她又說開了,還听見她說要把自己惦記劉士衡的事告訴她家小姐去。
碧螺一听就慌了,她討扇子是想獻給小姐不假,但卻還沒來得及稟告小姐,若是小姐真由此懷疑上她,那她可就慘了。因此再也顧不上同蘇靜姍一爭高下,抱著水田衣一溜煙地跑了。
蘇靜姍見她走了,終于舒了口氣,拍拍手,準備進店,就在這時,卻見劉士衡自門外繞了進來,望著她陰陽怪氣,似笑非笑︰「倒貼錢送你你都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