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家的人都擅長變臉麼?蘇靜姍雖說脾氣火爆,但卻也曉得甚麼叫作識時務者為俊杰,知道得罪誰也不能得罪這位太上老君,因此立馬就跪下了,只是在心里把劉士衡罵了千百遍,暗暗想著,反正她是唄劉士衡拉上賊船的,不管出了甚麼事,都找他去;若是受了氣,更要找他,直接朝他身上招呼,到他身上出氣去。
席夫人的目光,在蘇靜姍身上打了幾個轉,然後面無表情地問︰「听說失衡昨天晚上暈倒了?」
席夫人消息挺靈通的嘛,這事兒甄氏都還沒有問起,她就先知道了。蘇靜姍照著昨日在丫鬟們面前的說辭,把事情經過講了一遍,堅稱劉士衡是被酒杯摔碎的聲音給嚇著了,然後再態度誠懇地低頭認錯,稱是自己笨手笨腳,才嚇著了劉士衡,以後再也不敢了。
席夫人長嘆一口氣,道︰「雖說你才一進門,失衡就能下地了,這是好事,但他的病到底還沒有好,你須得悉心照料,不能由著他的性子來。」
蘇靜姍連忙出聲應了,但卻覺得席夫人這話怎麼听也是話中有話,甚麼叫不能由著他的性子來?席夫人莫不是不相信她的那套說辭,然後想歪了罷?天地良心,昨天夜里她可是甚麼都沒做
許是覺得蘇靜姍認錯的態度良好,席夫人讓她起了身,然後將她叫到面前,道︰「你可曉得,雖說士衡臥病在床,但想嫁進我劉府的人,並不在少數,其中不乏官宦人家的千金小姐,你婆婆就曾想從中挑選一位知書達理的做兒媳婦,是我力排眾議,才將你迎了進來。」
席夫人這話里,包含的信息很多,第一,劉士衡是緊俏貨;第二,甄氏並不願娶一個商戶女作兒媳婦;第三,蘇靜姍之所以能順利嫁入劉府,是席夫人的功勞。
原來自己並不如甄氏的意啊,是真,是假?席夫人這話真值得讓人回味哪……蘇靜姍正想著,就听得席夫人語重心長地道︰「姍姐,你可得爭點氣,不然就是打了我的臉。」
姍姐?叫得這般親熱,是拿她當自己人,還是要求她當自己人?應該是後者居多罷,蘇靜姍默默地想,同時不忘裝作怯生生的模樣,對席夫人道︰「祖母,孫媳也想替您爭氣,只是怕做得不好……」
席夫人听了這話,面露戚色,也是,沖喜憑的是運氣,不是說爭氣就能爭氣的,她沉默良久,還是忍不住嘆了口氣,拍拍蘇靜姍的手背,道︰「你只管盡心照顧士衡,若是要有人說三道四,盡管來告訴祖母,祖母替你撐腰。」
這算是傍上大樹了?看來今後在這府里的生活,也不會太難過嘛,畢竟劉士衡是裝病,總有一天會好起來的。蘇靜姍突然覺得自己的前景一片光明。
席夫人大概是想起了劉士衡的病,精神顯得很差,蘇靜姍趁機告辭,席夫人擺了擺手,讓她去了。
蘇靜姍從攸寧堂出來,發現跟她來的四名小丫鬟和紫菊還在,但紅梅卻已不知去向。紫菊趁機上前告狀,稱紅梅擅自溜回驁軒去了,一定是想趁著蘇靜姍不在,到劉士衡跟前獻殷勤。
蘇靜姍听後,只是淡淡地「嗯」了一聲,並未作過多反應,讓紫菊很是失望。其實蘇靜姍並非不生氣,畢竟紅梅擅離職守,顯然是沒把她放在眼里;只是紫菊在她看來,也不是甚麼好人,她的話是真是假,還有待考證,若是被她牽著鼻子走,那才叫笑話呢。
紫菊還要來扶蘇靜姍,蘇靜姍擺了擺手,只叫她在前帶路,一行人朝驁軒而去。蘇靜姍一面走路,一面欣賞沿途風光,直覺得如置畫中,真不知這劉府花了多少心思,才建得這處園林般的宅子來。
一時行至驁軒月亮門前,卻見紅梅迎上來行禮,稱︰「女乃女乃,七少爺還沒醒,二太太叫您上她那里去坐坐,免得吵醒了他。」
紅梅的臉上,有藏不住的幸災樂禍,但蘇靜姍卻根本懶得理她,心里只是暗罵,劉士衡怎麼跟頭豬似的,這時候還睡;罵完又尋思,甄氏這時候找她,只怕不是怕她吵醒了劉士衡,而是有話要對她說罷。
春在堂離驁軒很近,蘇靜姍想著想著,就到了院門前,由個丫鬟引了進去。此時甄氏正在房里就著茶水吃點心,大概是因為剛才在席夫人那里只喝了兩口粥,沒有吃飽。
蘇靜姍進了房門,給甄氏行禮,但甄氏卻一反之前的和藹態度,只顧捻一塊點心細嚼慢咽,絲毫沒有要理她的意思。
蘇靜姍先是不明所以,但片刻之後就明白過來——一準兒是因為紅梅拿昨夜劉士衡暈倒的事告了密,甄氏興師問罪來了。
蘇靜姍沒有猜錯,在過了足足兩柱香的時間後,甄氏終于將那塊點心吃完了,開口問道︰「听說七少爺昨天夜里暈倒了?」
蘇靜姍答了個「是」字,把在席夫人面前講過的話,重新說了一遍。
甄氏听後,倒沒有怪她,只是道︰「你才進門,難免不曉得怎樣照顧士衡,還是叫紅梅幫著些罷。」
甄氏的聲音,听起來柔柔的,臉上的表情也沒有絲毫異常,只是這話听起來,怎麼就那麼不是滋味呢?叫紅梅幫忙?怎麼幫?果然自古婆媳就是天敵,這還沒怎麼著呢,就把自己當敵人對付上了……蘇靜姍一面月復誹,一面恭順地應了個「是」字——她還沒有拿自己當甄氏真正的兒媳婦,所以連應戰都懶得應戰,反正真有了事兒,就丟給劉士衡去。
甄氏見她溫順,微笑著點了點頭,讓人拿了一對鐲子賞她,但卻並沒有讓她坐下。
蘇靜姍心想,難道這就是大戶人家做媳婦的規矩,媳婦在婆婆面前沒有坐的地方,只能站著?她正想著,就見甄氏的乳母高媽媽在給她使眼色,可她同高媽媽又不熟,哪里看得懂,干脆就裝傻,當作沒看見。
高媽媽急得跺腳,卻又無法,只得扭頭對甄氏道︰「太太,不如叫七女乃女乃來伺候您用早點罷。」
甄氏神色如常,沒說好,也沒說不好。
高媽媽就自作了主張,叫蘇靜姍過去。
蘇靜姍吸了一口氣,听話地走上前去,心想忍就忍一回罷,回頭找劉士衡算賬。她接過小丫頭遞過來的筷子,給甄氏夾了一塊酥皮點心,緊接著又接過小丫頭遞過來的茶壺,給甄氏斟滿了盞中的茶水,接下來又接過小丫頭手里的帕子,遞給甄氏擦嘴……
甄氏身邊的小丫鬟,都跟訓練好了似的,走馬燈似的來來回回,朝蘇靜姍手里塞著各種家生,蘇靜姍也就只能跟上了發條似的,不住手地服侍著甄氏,一頓飯下來,竟是累到了手酸。
好容易挨到甄氏用過早點,高媽媽又提議︰「太太,您前幾天不是說腰不舒服麼,正好七女乃女乃在這里,叫她給您揉揉?」
甄氏仍是不置可否,但卻走到一張臥榻上躺下了,于是高媽媽就又自作了主張,叫蘇靜姍過去。
才吃完早飯就按摩,這對身體不大好罷?蘇靜姍想了想,還是走了過去,心道,反正不好也同她沒關系,讓劉士衡操心去罷她站到甄氏身側,先幫她捶腰,後幫她捏肩,還順帶著把腿也給按了按,來了個全套服務,于是乎,最後腰酸背疼的人,換作了是她。
甄氏享受完按摩服務,發現頭發也散了,妝也有些花,于是爬起來,坐到了妝台前。
眼見得高媽媽又要開口,蘇靜姍干脆自己走了過去,對甄氏道︰「太太,我幫你梳頭罷。」
這回,甄氏不再不置可否,而是微笑著點了點頭,高媽媽也在一旁露出了滿意的表情,但主動服務的蘇靜姍在梳頭這方面,實在是手藝欠佳,把甄氏的頭發盤弄了好幾回也不能要領,最後還是叫了平常給甄氏梳頭的丫頭上來才算了事。
于是等到補妝時,高媽媽就留了個心眼,先問蘇靜姍會不會化妝,蘇靜姍十分老實地搖了搖頭,高媽媽便難掩滿臉失望,嘀咕道︰「到底是商戶家出來的。」
甄氏像是沒听見這話,臉上表情無動于衷。蘇靜姍也就裝作沒听見,只是在心里把賬給記下了,準備回頭一並算在劉士衡頭上。
雖說不會化妝,但捧個胭脂,遞遞眉筆總是要的,這一番忙下來,蘇靜姍仍是累了個夠嗆,其實伺候甄氏化妝的勞動量也不算大,只是這整整一個上午了,蘇靜姍不但沒坐下來過,而且連水都沒能喝一口,所以才會覺得累得慌。
轉眼午飯時間到,蘇靜姍又開始上上發條,不住手地為甄氏遞東遞西,外加抽空布菜,正忙活著,有一丫鬟進來稟報︰「太太,七少爺醒了,差人來請七女乃女乃。」
甄氏慢慢地嚼著一塊筍,沒有作聲。
高媽媽道︰「反正七女乃女乃也還不會照顧七少爺,就不用急著回去了,讓紅梅顧著些是一樣的。」
但那丫鬟卻道︰「是七少爺找七女乃女乃有事,所以請她回去。」
高媽媽只得拿眼看甄氏,甄氏微微皺眉,道︰「他能有甚麼事。」話雖這樣說,但到底還是讓蘇靜姍走了,只是臨走前仍道︰「告訴七少爺,我吃過飯就去看他。」
蘇靜姍拖著酸痛的雙腿回到驁軒,一跌坐在椅子上,就再也不想動了。其實她更想直接趴上床的,只是劉士衡窩在被子里,佔據了整張大床,讓她找不出空地。她歇了一會兒,實在忍不住,走上前去扒開被子,罵道︰「丫頭不是說你醒了麼,怎麼還睡,你是豬啊——」
罵音戛然而止,被子里,到處都是七零八落的板栗殼,劉士衡像只大蝦似的蜷在里頭,護著面前的一堆干板栗,嘴里還叼著一個,一臉警惕地望向蘇靜姍,生怕她來搶似的。
「你,你這是作甚麼?」由于眼前的境況太出人意料,蘇靜姍一時有些轉不過彎來。
劉士衡把板栗吞下肚,四處亂抓一氣,然後將一大把板栗殼塞到蘇靜姍手里,道︰「你來得正好,把這些帶出去,如果有人問你,你就說是你吃的。」
「你吃肉,我吃殼?」蘇靜姍怒不可遏。
劉士衡趕忙拈起小小的一粒,塞進她嘴里,道︰「給你,給你,別嚷嚷,她們天天只給粥我吃,我嘴里都快淡出個……來了。」
「原來你是偷吃……誰叫你裝病的,病人不吃粥吃甚麼?」蘇靜姍吐出嘴里的板栗,很有些幸災樂禍。
劉士衡氣得又朝她手里塞了一把板栗殼,然後把她朝外趕︰「趕緊到桌子邊坐好去,別叫她們看見。」
蘇靜姍作為沖喜的喜娘,也不想讓別人發現劉士衡是裝病的,于是只得走到桌邊坐下,把那捧板栗殼安頓好,然後捶著腿抱怨︰「今兒成親頭一天,你母親就給我立規矩,我從早上伺候她到現在,坐也沒得坐,水也沒得喝,這會兒口干舌燥不說,連腿都是腫的。」
「桌上有茶」劉士衡從被窩里丟出一句話,緊接著鑽出個腦袋,詫異道︰「你是豬麼,呆傻成這樣,她讓你立規矩你就立規矩?我把你娶回來,又不是叫你伺候她吃喝的,你那麼听話作甚麼?」說完又縮回被窩里,捶胸踢床板︰「原來你這麼老實,我真是瞎了眼了,竟拼著裝病把你給娶回來……」
「你,你這樣說你母親?我,我可以和她對著來?」蘇靜姍有些傻眼。突然又想起來甚麼,走到床邊一掀被子,問道︰「你是說……你裝病就是為了娶我?」
正一邊踢床板一邊咬板栗殼的劉士衡被嚇了一跳,慌忙護住面前的板栗,道︰「哪個說的,你也值得我裝病來娶麼?都是那報國寺的圓寂和尚,非說你八字甚佳,有助于我康復,老太太才逼著我把你給娶了回來。說實在的,想嫁給我的小姐多了去了,要不是老太太苦苦相求,我才不願意娶你呢……」
劉士衡喋喋不休,蘇靜姍笑個不停︰「我不過隨口問一句而已,你哪里來的那許多話,難道是心虛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