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劉士衡的話嘎然而止,隨後臉一紅,埋頭扎進了被窩里。
蘇靜姍這還是頭一回見到劉士衡臉紅,覺得很是稀奇,想瞧個明白,但無奈他把被窩按得緊緊的,任蘇靜姍怎麼掀也掀不開。最後蘇靜姍只得作罷,回到桌邊坐下,問道︰「你讓人叫我回來作甚麼?是真有事找我,還是擔心我伺候你母親太辛苦撐不下去,所以才特意使人去叫我回來的?」
劉士衡鑽出被子,道︰「當然是真有事才叫你回來,你不說我倒還忘了——趕緊叫她們去跟廚下說,做一個柔魚,一個生焰肉,一個蔥炒蝦,再來一個悶青魚,其余的菜你看著辦。」
「你自己想吃,不曉得叫她們做麼,還特特地把我給叫回來——」蘇靜姍說著說著,突然明白了,劉士衡現今是「病入膏肓」的人,怎能叫大魚大肉來吃,他就是想吃好菜,又沒法自己說,所以才想借蘇靜姍的幌子打打牙祭。
「原來你娶我回來,還有這個作用……」蘇靜姍自己也是餓了,因此並沒有同劉士衡在這個問題上糾纏,很爽快地叫了丫鬟進來,幫劉士衡點了他愛吃的菜,當然也沒忘記給自己點幾個——嫁給劉士衡,總要有點福利不是。
飯菜很快就端了上來,紫菊領著小丫鬟擺好碗筷,便要伺候蘇靜姍用飯,蘇靜姍見著劉士衡躲在被窩里殺雞抹脖子似的給她使眼色,差點沒忍住笑出來,她趕緊尋了個借口,把紫菊和幾個小丫鬟都遣了下去,然後把門窗都栓好,免得出現意外。
她剛插上最後一根窗栓,就見劉士衡身手矯健地從床上跳了下來直撲飯桌,抓起筷子就吃,那姿態,簡直猶如餓虎出籠,看得蘇靜姍目瞪口呆。
劉士衡雖說大吃特吃,但平心而論,那吃相還算過得去,並不顯得十分粗魯,想來是從小養成的習慣所致。蘇靜姍在旁看了一會兒,終于抵不過月復中亦是空空如也,大吼一聲︰「劉士衡,你有完沒完,我也還餓著哪」
「餓你就吃呀,吼我作甚麼,小聲點,別把人給招進來。」劉士衡生怕驚動了外面的丫鬟們,連連給蘇靜姍打手勢,叫她小聲點。
蘇靜姍瞪他一眼,然後指了指桌上,劉士衡這才發現,桌上只有一副碗筷,而這副碗筷,已經讓他給佔用了。他忍不住氣道︰「這些丫頭們,還真拿我當病人,連副碗筷也不肯拿。」
氣歸氣,他卻是一點兒也沒有把碗筷讓出來的意思,蘇靜姍只得自己動手,搶過他手里的筷子,拿茶水沖了沖,然後夾起一筷子柔魚就吃,一面吃,一面抱怨︰「也不曉得你有沒有甚麼傳染病……」
「你搶了我的筷子,卻還怕我有病?我能有甚麼病……」劉士衡怒氣沖沖,探身去搶蘇靜姍手里的筷子,可蘇靜姍才吃了兩口,正餓著,哪里肯放手,兩人一個奪,一個不肯相讓,轉眼就混戰成一團,打得不可開交。
兩人正打斗得熱鬧,忽然劉士衡停了下來,側耳傾听,連筷子被蘇靜姍搶走都渾然不覺。他仔細听了一會兒後,迅速爬上了床,蓋好被子,只露出一張滿面病容的臉。
蘇靜姍側首看了一眼,忍不住打了個哆嗦,那床上都是板栗殼跟板栗,他就這樣躺上去,也不嫌硌得慌?
這時劉士衡小聲提醒她︰「院門口有聲音,大概是我娘來了,你趕緊收拾收拾,再把門開了。」
他們的房間,離院門還是有一定的距離的,這樣他都能听見,而且還能分辨出是誰的腳步聲,當真是厲害。蘇靜姍毫不掩飾地朝劉士衡投去一個佩服的眼神,然後快手快腳地收拾好桌上的狼藉,再走去把門打開。
蘇靜姍剛忙活完,還沒等重新拿起筷子,就見甄氏在一群丫鬟媳婦子的簇擁下,施施然走進了房門,她連忙丟下筷子,起身行禮,然後走去扶住甄氏的胳膊,一面引她走向床邊,一面**上的劉士衡︰「七少爺,娘看你來了。」
正閉目裝死的劉士衡微微睜開雙眼,奮力抬起身子,聲如蚊吶地叫了聲︰「娘。」然後便劇烈地咳嗽起來。
甄氏慌了手腳,連忙上前扶住他,幫他輕輕拍背,又吩咐蘇靜姍︰「趕緊去煎藥。」
蘇靜姍只得戀戀不舍地朝桌上未吃完的飯菜看了一眼,然後在丫鬟的引領下去了小廚房。好在這時正是飯點,小廚房里各色飯菜應有盡有,她把劉士衡的湯藥煎上後,就老實不客氣地讓廚娘端來飯菜,美美吃了個夠。
她在廚房飽餐時,房中的劉士衡已遣退了左右,正拖著「病體」同甄氏密談。他先是氣若游絲地問甄氏︰「娘,听說您今天讓姍姐立規矩了?」
這媳婦才進門,就開始護著了?甄氏一听,很不高興,板著臉沒作聲。
可哪曉得劉士衡接著卻道︰「立得好,就該好好教教她規矩,以後好幫著娘打理我們家的鋪子,給娘做個左臂右膀。」
甄氏听他並不是埋怨自己讓兒媳婦立規矩,心里就舒服了些,嘆一口氣,道︰「士衡,我曉得你是為了娘著想,想娶個媳婦進來幫娘的忙,可卻為甚麼放著那麼些官家小姐不娶,非要娶個商戶女進來?難道那些官家小姐里頭,就沒有一個會做生意的?不見得罷?」
劉士衡面露戚色,道︰「娘,我都是快要不行的人了,何苦去害人家小姐。這個姍姐,是連報國寺的圓寂大師都說她八字好,有旺夫相的,兒子想著,說不定娶她回來,對我的病真能有點幫助也不定……」
「我兒子吉人自有天相,哪消甚麼人來相助……」甄氏嘴上雖然這樣說,但到底面對劉士衡的一臉病相,底氣不足,聲音小了下去。
劉士衡趁機又勸了甄氏幾句,叫她莫要嫌棄蘇靜姍出身,好好培養個幫手,總是有益處的。
甄氏听罷,又是長嘆一口氣,道︰「娘哪里不曉得你的用心良苦,但是沒用的,你祖母為何嫌棄我,你又不是不曉得,都是因為你爹不思上進,你祖母把這筆帳算到了我頭上的緣故。既是這樣,你媳婦再能干又有何用,只要你祖母見著你爹沒出息,就要拿我出氣。」
劉士衡的父親劉振業,是席夫人唯一的親子,向來自封富貴閑人,最是懶散不思進取的,成日里要麼賞花逗鳥,要麼四處游玩逛逛詩會,總之肚子里的學問不少,就是只懂風花雪月,詩詞歌賦,八股文章那是一竅不通,對于科考進學更是毫無興趣。
其實對于劉家來說,有個這樣的兒子也並沒有甚麼,但卻耐不住他的兄長,劉尚書原配之子劉振興十分地有出息,四十來歲就已官至正四品知府,而今外頭的人說起來,都只知劉府有子劉振興,不知還有個兒子劉振業,這叫席夫人如何不惱火
就因為這個,席夫人總覺得自己不論在家還是在外,甚至于在劉尚書面前都比人低了一截,總抬不起頭來。她舍不得去怪自己唯一的兒子,就把劉振業不思進取的過錯,怪罪在甄氏身上,認為都是因為甄氏太過縱容劉振業,不知督促勸導,這才造成了他懶散的性格。
對此,甄氏有苦說不出,她也曾試過去勸劉振業,卻不但沒成功,反而遭來劉振業抱怨,嚴重影響了夫妻間的關系,她思慮很久,還是決定寧願得罪婆婆,也不要得罪丈夫,所以才有了如今不得席夫人待見,在家處處受氣的處境。
這些事情,劉士衡很清楚,他也知道,只要自家父親一日不思進取,席夫人就一日不會改變對甄氏的態度,因而他也只能勸甄氏︰「祖母那里,也就罷了,總不能讓其他人也跟著作踐娘,就讓姍姐給娘打打下手,震震那些人也好,有些娘不好說的話,叫她去說,娘不好做的事,也叫她去做,反正她膽子大,甚麼也不怕……」
甄氏听他這樣說,居然笑了︰「傻兒子,你操這些心作甚,你祖母再怎麼不喜我,也不會虧待了我們的,畢竟你爹才是她親生的,到時候,那些東西一多半還是我們的。」
劉士衡听了這話,只能在心內默默嘆氣,他才不在意家里的那些產業以後歸誰呢,他只是看不慣甄氏辛苦為家里掙錢,卻還要受些窩囊氣,但甄氏既然已經這樣說了,他也不好再勸甚麼,只能軟弱無力地靠向床頭,裝作體力不支且又傷心欲絕的模樣。
甄氏果然受不了他這招,馬上道︰「也罷,也罷,反正人你都已經娶進門了,娘又還能說甚麼,你想讓她來幫忙,那就來幫忙罷,只是你也知道,家里的生意雖說是我在打理,但我卻是做不了主的,她能不能插手,還得你祖母說了算。」
劉士衡喜不自禁,忙道︰「娘你先教教她規矩,至于幫你打理生意的事,以後再說。」他心想,只要他的病漸漸好起來,那就是蘇靜姍沖喜的功勞,到時候席夫人一高興,讓她幫忙打理家中生意的事,可就毫無障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