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靜姍心疼那床板,只得安慰劉士衡道︰「不是你讓我扮豬吃老虎的?其實找借口攆通房誰不會呀,我不就想讓人覺著我脾氣爆、腦子笨麼?」
「此言有理」劉士衡想轉過來,笑容滿面,把被子一拉,安安穩穩地躺下了,「有事盡管朝為夫身上推,我替你擔著」
蘇靜姍听得「為夫」二字,愣了半天神,待她醒過神來時,劉士衡已經閉上眼睡了,她只得罵一聲「懶豬」,起身出門,看楊柳和如玉拖紫菊二人上車去了。
好事不出門,惡事傳千里,蘇靜姍把並未犯錯的兩名通房趕去了莊子上的事,很快就傳遍了劉府上下,並成為大家茶余飯後最熱門的話題。
春在堂里,甄氏坐在有些掉漆的妝台前,手舉一只點翠金簪朝發髻上比劃,猶豫不決。高媽媽捧了一只靶鏡,在後幫她照著,建議道︰「太太,就這支罷,這支戴了顯得年輕。」
「再年輕又有甚麼用?我年輕時也沒見他多看我一眼。」甄氏丟掉金簪,望著鏡子嘆氣。
金簪踫上妝台,發出清脆的聲響,高媽媽連忙上前拿起來,仔仔細細地查看,生怕嗑壞了一點半點。
甄氏見她這般小心,心內發酸,又是一聲長嘆,愧疚道︰「都是我無能,害得你也跟著受累,想當初咱們在家時,何曾在意一根金簪?」
高媽媽聞言亦是酸楚,沉默良久,但還是安慰她道︰「太太,咱們女人嫁人,要麼是外面光鮮,要麼是里頭舒坦,真正兩頭都如意的,能有幾人?依我看,老爺如今這樣就不錯了,至少在外人面前,肯下死力地維護太太,就連老太太的面子也不給……」
甄氏卻是苦笑一聲,道︰「他為甚麼肯維護我,你還能不知道麼?要不是有求于我,你以為他會如此?」
高媽媽道︰「太太,說起這個,你實該硬氣些,不能老爺說要多少銀子,就給多少銀子,你看你這些年,雖說有老太太盯著,但攢下來的錢其實也不算少了,可到頭來怎樣?全被老爺給花光了。」
甄氏听了這話,竟生起氣來,只不知是氣劉振業,還是氣她自己︰「我自然曉得不能太依著他,可又能有甚麼辦法?略有不順著他的意,就鼻子不是鼻子,眼楮不是眼楮的,還有那兩個小蹄子,別看面兒上對我恭恭敬敬,可背地里還不曉得在老爺面前怎麼嚼我的舌根子呢。」
說到底,女人的臉面還是得靠男人給,劉振業就是這樣的人,甄氏順他的意,他就在外人面前百般維護她,可若不順他的意,他就連起碼的臉面都不給,能讓甄氏在兩個妾室面前都抬不起頭來。甄氏出身官宦,最好的就是臉面,為了在外能抬頭做人,自然就只能在背地里委屈自己,這就是所謂的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了。
高媽媽把甄氏從小帶大,最是有感情,見她傷心難過,就轉了話題,道︰「太太,七女乃女乃把紫菊和紅梅遣到姚莊去了的事,你可曾听說了?」
甄氏漫不經心地回答道︰「這事兒傳得沸沸揚揚,自然是听說了……」說著說著,忽地一驚︰「怎麼,難道此事竟是真的?」
高媽媽神色凝重地點頭,甄氏的眉頭就皺了起來︰「她們是被揪住了甚麼錯兒?」
高媽媽氣憤道︰「甚麼錯兒也沒有七女乃女乃連個理由都沒給,就讓人套車把她們給送走了,而且是去了離城里最遠的姚莊」
甄氏一听就愣住了,良久,正當高媽媽以為她會發脾氣時,她卻伏在妝台上,嚎啕大哭起來。
高媽媽嚇了一跳,連忙丟了靶鏡,去撫她的背,急急地問︰「太太,您這是怎麼了?」
甄氏哭得極為傷心,似沒有听見高媽**話。
高媽媽愈發地慌了,忙道︰「太太,七女乃女乃做事的確太沒分寸,先是隨便揪了個錯就把紅梅遣去了下人房,而今還把她趕到莊子上去了,這分明就是沒把你這個婆母放在眼里。太太,你切莫太過氣惱,氣壞了身子,別說七女乃女乃,只怕五女乃女乃都要偷著笑了。依我看,你還不如趕緊把七女乃女乃叫過來訓誡一番,給她點顏色看看,這自個兒生氣,是最劃不來的事了……」
「我竟是不如她」甄氏突然抬起頭,扯著嗓子大喊一聲,「媽媽,枉我活了幾十年,竟還不如一個才進門的新婦有膽色她才成親幾天,腳跟都沒站穩,就敢一聲不吭地把兩個長輩贈的通房趕到莊子上去了,我如今也是做婆婆的人了,卻還得看人臉色行事,窩窩囊囊地活著,真是白活了這幾十年」
高媽媽被她這突然爆發的氣勢給嚇住了,結結巴巴地問道︰「太,太太,你待要如何?」
甄氏一拍妝台,呼地站了起來,斬釘截鐵地道︰「顧不得甚麼面子不面子了,如今我這婆婆,也要和媳婦學一學」說著,就提起裙子,大步朝外走,而且等不得小丫鬟掀簾,自己把簾子一撩就出去了。
高媽媽急急忙忙地趕了出去,口中高叫︰「太太,儀態,儀態,你是世家大族出身的千金小姐,可不能跟著那商戶人家的粗俗姑娘學」
甄氏頭一回沒有听她的勸告,而是昂首闊步地走到廳里坐下,然後命個得力的大丫鬟畫屏去找人牙子來,要把劉振業的兩名愛妾給賣了。
劉振業的兩名愛妾黃鸝和翠柳就住在偏廂,馬上得知了消息,結伴趕往廳中,要求甄氏給一個說法。甄氏看著她們一個哭得猶如帶雨梨花,一個抓散了頭發撒潑打滾,就有些發怵,不知作甚麼反應才好。
高媽媽趁機走上前去,壓低了聲音道︰「太太,你也太魯莽了些,就算要跟著七女乃女乃學,也該先弄清楚她是怎樣做的。」
甄氏沒听出高媽媽言語中的責備之意,馬上小聲道︰「那你趕緊去打听打听,看看七女乃女乃是如何應對的?」
高媽媽見她意志堅定,而劉振業又不在家中,無人勸阻得了她,便只得領命而去,到驁軒走了一趟。其實蘇靜姍遣走通房的細節,早就在劉府傳了個遍,她隨便抓了個小丫鬟問了問,就弄清楚了,原來蘇靜姍根本就甚麼手段都沒用,完全是靠蠻力把兩個通房架上馬車的。
「粗魯,真是粗魯」高媽媽一面罵著,一面回到春在堂,把打听來的消息小聲地講給了甄氏听。
原來在這個世上,除了陰謀詭計,還有一種策略叫蠻力甄氏听後猶如醍醐灌頂,直覺得眼前豁然一亮,馬上吩咐高媽媽道︰「媽媽,這是個好法子,你趕緊帶人先把她們架上車去,等人牙子來了,我再把賣身契給他就是了。」
高媽媽一听,傻了眼,她雖為下人,卻是從來都沒做過粗活兒,再加上年紀也大了,哪里扯得動這兩個正值青春,長得又豐腴的妾?但甄氏的命令已下,她再怎麼為難,也不能在人前落了甄氏的面子,于是只得硬著頭皮叫來幾個小丫鬟,命她們同自己一起去拖黃鸝和翠柳。
可這兩個妾,沒一個是省油的燈,黃鸝是她們才近身,就把腰一扶,哭得淒慘兮兮︰「媽媽,太太只叫你賣我,你怎麼卻打起來了?好歹咱們也沒錯處,就不能好聚好散?」
那翠柳則是還沒等她們近身,就捶著胸脯在地上滾開了,哭喊的聲音堪比殺豬︰「哎喲喲,這日子不得過了,咱們盡心盡力服侍老爺,服侍太太,到頭來卻落個被賣的下場」
黃鸝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咱們劉府,向來只有買人的,沒有賣人的,怎麼到太太這里就變了?」
翠柳在地上滾得一塌糊涂,卻還不忘接話︰「可不是,賣人乃是府第衰敗的征兆,太爺和老太太最是忌諱的,這若叫老太太知道,一定會雷霆震怒」
「快,快把她們的嘴給塞了」高媽媽急中生智,月兌下自己的一只襪子,就朝黃鸝嘴里塞,其他幾個丫鬟也一擁而上,拿抹布把翠柳的嘴也給塞住了。她們塞住了黃鸝和翠柳的嘴,卻扭不住她們的胳膊,又有何用?沒幾下就讓她們掙月兌出來,倒挨了幾下的打。
混亂中,高媽**腳被狠踩了一下,腰間也不知被誰掐了一爪子,疼得她直冒冷汗。這時甄氏早已被嚇住了,站在椅子前手足無措,她正想要就這樣算了,卻听得被疼痛氣暈了頭腦的高媽媽大吼一聲︰「太太,你不是要跟著七女乃女乃學的麼?趕緊叫漿洗上的幾個媳婦子進來,她們有的是力氣,降得住這兩個小蹄子」
甄氏听到這一聲吼,就好像有了人撐腰,頓時勇氣百倍,一面高聲朝外叫人,一面喝命那幾個小丫鬟︰「誰能將這兩人拿住,賞銀五兩」
所謂重賞之下必有勇夫,這幾個小丫鬟,平日的月錢只有一兩,五兩銀子對于她們來說,無異于是一筆巨款,因此甄氏話音剛落,就見幾個丫鬟擼了袖子,閉著眼楮沖上前,朝著黃鸝和翠柳劈頭蓋臉一頓打,直到仗著人多把她們給打懵了,才四人一組將她們的胳膊扭住,拖到外頭去了。這時漿洗上的幾個媳婦子也到了,正好接住,一群人架著黃鸝和翠柳,浩浩蕩蕩地朝二門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