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媽媽听得甄氏說要去找劉士衡幫忙,不由得嘆了口氣,道︰「太太,你先前托七少爺藏出去的銀子,已經花完了,你忘了?」
甄氏不信,但把賬本翻出來一看,果見如此,上上個月劉振業逛青樓,上個月劉振業辦詩會,這個月初劉振業郊游,七七八八下來,竟花去了八百多兩銀子,而今賬面上所剩無幾。
甄氏合上賬本,愁眉苦臉︰「這可怎麼辦才好?」
高媽媽又嘆了口氣,道︰「只能找七少爺去借了。」
這主意听起來真不錯,听說老太太才額外補貼了他們一百兩銀子,這會兒他們手頭肯定有錢甄氏登時覺得看到了希望,急急忙忙地起身,對鏡整理妝容,當時便帶著高媽媽出了門,朝驁軒而去。
驁軒里,劉士衡的臥房門栓緊鎖,夫妻兩個正在里頭對著尺寸裁布做衣裳,忙得熱火朝天,他們听得甄氏前來的通報,趕忙將布料剪尺藏起,直到把桌子收得干干淨淨才由蘇靜姍去開門,把甄氏迎了進來。
大白天的,鎖門作甚麼?甄氏狐疑的目光在劉士衡和蘇靜姍身上打了個轉,但到底因為有求于人,甚麼也沒說,只把眉頭皺了一皺。
小丫鬟端上茶來,甄氏卻沒有去動,直到小丫鬟退了下去,才道明了來意,問劉士衡借用一百五十兩銀子。
一百五十兩這可不是筆小數目。甄氏吃在公中,用在公中,哪里需要花費這樣多的錢?這回輪到劉士衡用狐疑的目光打量于她,問道︰「娘,你要錢作甚麼?」
甄氏哪敢講實話,便扯了個謊道︰「過些日子有幾位夫人要到家里來打葉子牌,我少不得要作陪,可手頭又無錢,所以才找你借些,如果你手頭也緊,就算了……」
甄氏的確經常陪一些夫人們打葉子牌,而且她手氣不好,總輸錢,這理由還真合情合理,劉士衡就信了,自走到床後,不知開了哪個櫃子還是箱子,取出一百五兩的銀票來,借給了甄氏。
甄氏心想這兒子真沒白養,這樣大方。蘇靜姍卻很驚訝,她本來還以為劉士衡要動用她那只錦面木盒子里的家用呢,卻沒想到他竟是有私房錢。
甄氏將銀票收進袖子,向劉士衡保證,會盡快把錢還給他。劉士衡不以為意地擺擺手,道︰「娘,我是你親兒子,還談甚麼還不還的。」
「那哪兒能行,一準兒得還。」甄氏按了按袖子里的銀票,叮囑劉士衡,千萬不要把她來借錢的事講出去。
劉士衡知道她要面子,點頭作了保證,然後央求她道︰「娘,我病了這些日子,跟個大姑娘似的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都快生霉了,你看,這些天我身子日漸好轉,是不是能出去轉轉了?」
甄氏猶豫起來,劉士衡的病尚未痊愈,能不能出門,只怕得席夫人說了算,可是他才剛爽快地借了錢給她,如果連這麼點小要求都不答應,實在是說不過去。甄氏想了又想,大了回膽子,道︰「出去可以,但是得我跟著,出入坐車,不許騎馬吹風。」
正是要她跟著才好呢,劉士衡心中暗喜,笑道︰「就知道娘最疼我了,咱們後天一早就走,到城東的留園去賞菊花,把十三妹也叫上,她這些日子成天悶在房里繡嫁妝,眼楮都要繡壞了。」
提起劉士儀對于繡嫁妝的熱衷,甄氏深以為然,滿口答應,道︰「那就這樣說定了,你們歇著,我走了。」
劉士衡和蘇靜姍一道,把她送至院門方才折返,兩人一進臥房,就又把門栓了,重新搬出布匹剪刀尺子針線等物,忙活起來。
劉士衡一面照著蘇靜姍畫出的線裁剪布料,一面催她︰「後天一大早就要去留園,快些縫針,明兒一定得把衣裳送出去。」
「這樣的趕你根本就不曉得做一件衣裳得花多少時間,是不是?」蘇靜姍滿月復怨氣。雖說這些衣裳,是為了設計教訓劉振業所制,但也不需要這樣沒日沒夜地趕工罷?早揍遲揍,還不是揍,又有甚麼關系?
劉士衡的確是不知道做一件衣裳需要多少時間,所以才擅自把出門的時間匆匆定在了後天,不過他哪肯承認自己不懂行,硬扯了理由出來,道︰「我還不是擔心多拖一天,我娘就要多挨一天的打。」
蘇靜姍聞言一驚,難不成甄氏是天天都在家挨打的?如果是這樣,那痛揍劉振業的計劃,還真得抓緊了。她這樣一想,手下就自動自覺地更快了些,而且還反催起劉士衡來︰「你趕緊動剪子,不然明天交不了衣裳,出門的日子就得朝後推了。」催完劉士衡,又去把針線活兒強些的聶如玉叫了進來幫忙,只留楊柳在外守著門。
他三人一夜未睡,吃飯都在屋里解決,終于趕在第二日中午前,做好了三套衣裳,其中一套是男裝,藕合灑線直裰,配著同色的褲子;另外是兩套一模一樣的女裝,只不過尺寸不一樣,乃是初秋剛興起的金玉滿堂對衿襖兒,配白碾光絹挑線裙子。
劉士衡檢查過衣裳,滿意地點了點頭,然後遣聶如玉下去休息,再喚進奉命趕回來,在外候了多時的綠雲,把男裝和其中一套女裝交到她手上,然後吩咐她道︰「悄悄兒地送到怡紅院的頭牌紅鶯鶯那里去,叫她看在往日我給她的那些銀子的份上,趕緊邀上我爹去怡紅院過夜,然後哄著他換上這套衣裳,明兒一早一起到留園去,一面陪我爹逛園子,一面靜候我的吩咐。還有,這套女裝,是給她明日游園時穿的,不過去的時候,還得另帶一套自己平日里穿的衣裳,包在包袱里隨身帶著,莫要忘記了。再告訴她,事成之後,必有重賞。」
這紅鶯鶯到底是風塵中人,劉士衡提防著她倒戈,因此只讓綠雲轉告她需要準備的事情,而沒有講具體的計劃。
綠雲听完吩咐卻不就走,望向劉士衡的目光中滿是哀怨,抱怨道︰「七少爺,怡紅院可是青樓,你叫我一個女孩兒家如何進去?怎麼不讓松煙跑一趟。」
此時蘇靜姍已認出了綠雲,就是當初替劉士衡跑腿,找她買水田衣的那一位,原來她還是劉士衡的丫鬟,只不過不在府中當差,怪不得一直沒有見過她。不過,她既然是劉士衡的丫鬟,卻為何不在驁軒的下人名單之中?蘇靜姍很是奇怪。但此時沒有時間讓她去問這些問題,便只能暫且將好奇壓下,去先幫綠雲講話,因為她也覺得讓一個女孩子跑青樓,實在是不像話︰「松煙不是你的小廝,就讓他去又何妨?」
劉士衡卻道︰「你們知道松煙是我的小廝,別個難道不曉得?只要他一離府,別人就會知道他是奉我之命去辦事,只有綠雲不算是府里人,不會有人理她去做甚麼。」
綠雲听懂了劉士衡的意思,不再抱怨,拎著裝了衣裳的包袱,轉身去了。
而蘇靜姍則滿月復好奇,不停追問劉士衡︰「綠雲不是你的丫鬟麼,怎麼不算是府里人?還有,她平日里在哪里當差,為甚麼總不見人?」
劉士衡倒是沒嫌她愛打听,耐心地為她解釋︰「綠雲是我買來的丫鬟不假,只不過她不拿府里的月錢,也不替府里辦差,只听我一個人的吩咐,所以說她不算是府里人。至于她在哪里辦差——她負責打點我自己的一點生意,平日里東奔西跑,連我也吃不準她今日在哪里,明日又在哪里,今日是踫巧她回了蘇州,我一得到信兒就使人把她給叫來了,不然還真找不到人替我去怡紅院跑一趟。」
剛才他提怡紅院,蘇靜姍還沒甚麼反應,這會兒听他重提,才忽然覺得有一事不對勁︰「你剛才說——叫怡紅院的頭牌看在你往日給她的那些銀子的份上?怎麼,你經常給她銀子麼?為甚麼?」
「不是跟你說過,我十三歲就開始逛青樓麼,結識個把頭牌,又在她身上花些銀子,豈不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劉士衡仰著頭說著,神情間頗有得意之色。
蘇靜姍白了他一眼,心道,就憑你從十三歲就開始出入青樓,以後就別想近我的身
劉士衡哪里知道蘇靜姍的心思,自顧自地抓起另一只包袱,道︰「我給十三妹把衣裳送去,明日好穿。」
蘇靜姍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開始托腮發呆。劉士衡只當她是累著了,勸了聲叫她上床去睡,然後便拎著包袱走了。
過了一時,劉士衡還沒回來,綠雲先來了,她是以最快的速度辦完差,回來復命的,見劉士衡不在,便對蘇靜姍道︰「那奴婢先到外面去等著。」
蘇靜姍本來要點頭,話到嘴邊卻變成︰「綠雲,你們七少爺經常去怡紅院?他同那里的頭牌姑娘很熟麼?」話剛出口,她就又後悔了,心想綠雲只不過是幫劉士衡打理生意的一個丫鬟,她能知道甚麼,就算要問,也得問松煙去。
可沒想到的是,綠雲還真回答了,而且神情極為認真︰「回七女乃女乃的話,七少爺的確是常去怡紅院,以前他還沒病的時候,一個月里頭,總得去個十來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