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一出口,劉士衡就覺得,凡事還是循序漸進的好,他這方式算是選對了,因為對面的蘇靜姍果然不再皺眉頭,臉色恢復了平靜,並吩咐如玉跟他去隔壁,幫他梳頭。
劉士衡卻不肯走,對如玉道︰「我沒帶梳子來,借你們的使使。」說罷又支使楊柳︰「去告訴汪大一聲,叫他把我的早飯送到這里來。」
如玉和楊柳面面相覷,蘇靜姍只得出聲道︰「楊柳去幫他叫飯,順便借了船老大的梳子來給他。」
楊柳轉身去了。
蘇靜姍又對劉士衡道︰「你回去等著,等梳子一借到,我就叫如玉過去幫你梳頭。」
劉士衡哪里肯走,沖她眨眨眼,道︰「就在你這里梳,我有正事跟你說。」
蘇靜姍不理會,起身趕他。劉士衡只得道︰「此事可是與你有關,你雖說離了劉府,可自己惹出來的事,總得幫著解決罷,不然也太不夠義氣。」
蘇靜姍疑道︰「跟我有關?」
劉士衡揮了揮手,示意如玉出去,把門關上。
如玉看著蘇靜姍,不敢動。
蘇靜姍道︰「有事就當著人面說,少鬼鬼祟祟的。」
劉士衡跟她解釋不清楚,干脆起身,硬把如玉給推了出去,然後反鎖了艙門。蘇靜姍正要罵他,卻听得他道︰「此事有關我們家機密,你以為是我想鬼鬼祟祟?」
劉府里的事,的確有很多哦是見不得光的,比如說劉士衡的「病」,比如說東亭的洗錢。蘇靜姍半信半疑,問道︰「究竟甚麼事,快說,說完快走。」
劉士衡重回她對面坐下,嘆著氣道︰「因為你,老太太得把當家權交給大太太了,但她老人家又舍不得自己一手一腳做起來的生意,所以想偷偷地轉出去。」說著,將席夫人信中的交代跟她講了一遍,當然,省去了要他勸說蘇靜姍回府的話題。
原來在劉府,做生意所得的款項,是要原原本本地交到當家人手中的蘇靜姍听後,深感慶幸,拍著手笑道︰「幸虧我抽身早,不然豈不是為他人做嫁衣裳?等我听你的話接管了生意,辛辛苦苦地操勞一年,到頭來,錢卻是要交給別人支配,那我不是傻麼?更何況那個別人,還就是跟我有仇的人。」
蘇靜姍說的話還真有道理,劉士衡苦笑道︰「所以老太太才給我出難題呢。你說,這招牌可怎麼轉才好?」
蘇靜姍白他一眼︰「這同我又有甚麼關系,又不是我叫劉士雁跟我道歉的,我還真不稀罕。」
「是,是,知道你不稀罕。」劉士衡這會兒甚麼都順著她說,「是我實在急得焦頭爛額,沒有轍,這才想來听听你的主意。俗話不是說,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麼,要不是因為此事太過機密不能叫旁人知曉,我連楊柳和如玉都要拉過來問呢。」
轉招牌?這事兒還真是難辦。蘇靜姍相信了劉士衡是真遇上了難題,不過嘴上仍是道︰「既然是機密的事,干嗎又說給我听?我如今已經不是你家的人了。」
劉士衡瞅著她道︰「我裝病的事你知道,洗錢的事你也曉得,又哪里就多了這一件?」
蘇靜姍呼吸一滯,心想他該真不會派人追殺自己罷?如果真那樣,她該朝哪里逃?不,逃甚麼,她就正大光明地在東亭做生意,看他敢不敢來殺
她正東想西想,劉士衡開始催她,叫她趕緊幫他想個主意,又道︰「我著急得不得了,趕緊幫我想個法子出來,我可沒時間一直在這里坐著。」
蘇靜姍一听他是急著要走的樣子,終于高興起來,認真地開動腦筋想了一番,然後道︰「如果那些店月月都虧損,總不能一直開著等倒閉罷?如果不想倒閉,那就得盤出去,盤給誰呢?」
「我暗中找人假扮了去盤下來」劉士衡茅塞頓開,「如何才能讓那些老店月月都虧損呢?」
「呆傻」蘇靜姍奚落他道,「假賬呀你不是最會做假賬的麼?」
這話听起來,怎麼不像是恭維?劉士衡不滿地反駁︰「誰最會做假賬了?」
「不會?那就找你母親做。」蘇靜姍已把自己定位在了自由人的身份上,說起話來很沒有顧慮。
劉士衡想起甄氏而今在劉府的處境,臉色一黯,不由自主地道︰「我娘是再難得到老太太的信任了,五嫂又不會做生意,要是你還在就好了。」
「這不還有你嗎?」不跳字。蘇靜姍不以為意。
劉士衡很想告訴他,自己是個舉子,讀書人,來年就要赴京考進士的,怎好擔起經營家族生意的職責來,但一看蘇靜姍,已是意興闌珊,便只得起身告辭,免得待得久了,惹她生厭。
他出得船艙,一抬頭,就瞧見楊柳和如玉兩人遠遠地站在船尾起爭執,瞧那樣子,似是楊柳想要進船艙,而如玉卻拉著她。看來如玉比楊柳很機靈些,劉士衡展顏一笑,大聲喚道︰「如玉,把早飯和梳子送到我房里來」
如玉應聲而至,跟著劉士衡進到他艙里,先把早飯擱下,然後舉了梳子問他︰「七少爺,你是先梳頭,還是先吃飯?」說著又道︰「汪大讓我告訴你,這梳子還是嶄嶄新的,他不敢拿了舊的給你使。」
劉士衡朝桌上一指,道︰「梳子扔那兒罷,我吃完早飯自己梳。」
他不是不會梳頭麼,這會兒怎麼又會了?如玉正奇怪,就听得劉士衡在問她︰「你說你那七女乃女乃,這趟東亭回得冤不冤?」
如玉猶猶豫豫地回答︰「我……我不曉得。」
劉士衡道︰「等你們回了東亭,若是七女乃女乃的母親問起來,你們可怎麼說呢?說是小姑子冤枉七女乃女乃打了她,所以七女乃女乃才一氣之下回了娘家?」
「可不是……」此話恰中如玉的心事,令她不由自主地嘆了口氣,垂下頭去,「不過七女乃女乃心意已決,我們是勸不回來的。」
「勸不回來也得勸」劉士衡斬釘截鐵地道,「你們不是義結金蘭的姐妹麼,她年紀輕,不懂事,你們這些做姐姐的,可不能由著他胡來。」
如玉一听他這樣說,頓感肩上責任重大,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
劉士衡滿意地一笑,自袖子里模出一張銀票遞給她。
如玉連忙擺手,道︰「就算我勸七女乃女乃,也是我自己的意思,可不敢接七少爺的錢。」
劉士衡笑道︰「不是給你的,是給你們救急的,你收著,若是甚麼時候過不下去了再拿出來。」
如玉這才收了,放進懷里藏好,然後給劉士衡行了一禮,退了出去。
如玉走後,劉士衡坐著發了會兒呆,再把早飯吃了,然後胡亂梳了梳頭,開始提筆寫信,把蘇靜姍出的主意告訴席夫人,並在信中把蘇靜姍好好吹捧了一番,末了還給席夫人提了個建議,建議她把要轉移的生意轉移完後,就把剩下的鋪子交給樂氏管去,讓她自負盈虧,免得讓他們二房的這些人吃力不討好,盡給他人做嫁衣裳——這建議,也是他從蘇靜姍的話中得來的啟發。
他寫完信,封好封筒,等傍晚船靠岸時,交給了早在岸上等候多時的席夫人的信使。
劉士衡相信,只要有了這信中的好主意,剩下的事情席夫人一個人就能搞掂,並無須他的協助,因此便安安心心地在船上待了幾天,甚至都沒去騷擾蘇靜姍,只是在艙里睡大覺。
一路相安無事到了東亭,蘇靜姍站在碼頭上,看著熟悉的景色,竟是激動得熱淚盈眶。而碼頭上,早已有劉士衡在東亭宅子里的下人來接,見著劉士衡,趕緊上來行禮。劉士衡卻趕他們到蘇靜姍那邊去,幫蘇靜姍抬箱子,又把自己的馬車讓出來給她們坐。蘇靜姍自是拒絕,即便劉士衡連「朋友之間就該互相幫助」的話都講了出來,她還是自己雇了車,同楊柳如玉帶著箱子登車先走了。
劉士衡趕緊跳上自家馬車,催促車夫︰「跟上」
于是兩輛馬車前後腳地到了蘇三成衣店前,正在店里照顧生意的計氏見著,還以為是有客人來,連忙出來迎接,卻見著蘇靜姍從前面馬車上跳下來,而後面還有劉士衡,不禁喜出望外︰「姍姐,姑爺,你們來了?教我好想怎麼也不使個人提前告訴我一聲,我好去買菜……」
姑爺?蘇靜姍朝後一看,果見劉士衡正從後面的馬車前走過來,她頓時氣結,但當著計氏的面,又不好怎樣,怕她擔心,因此只能把劉士衡朝旁邊扯了幾步,壓低了聲音問他︰「你怎麼也來了?」
劉士衡將店門口的招牌一指,理直氣壯地道︰「這里是我的店,我為甚麼不能來?」
蘇靜姍語塞,只得同他約法三章︰「那你待會兒只當我們是已經和離的,不許亂說話,不許亂叫人,不許到我家里去。」
「得,那我干脆這會兒就直接告訴你母親我們和離了。」劉士衡說著,就要朝計氏那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