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士衡說的是︰「你而今既是我劉士衡的媳婦,那就得當好我的管家婆,院子里,鋪子里,里外一手抓。」
原來她還可以是管家婆有一種甜絲絲,有如蜜糖的感覺,自蘇靜姍心底一點一點泛起,甜得她忘掉了所有的不快,心甘情願地把賬本收下了。
八月十五這天,劉士儀出閣,眼淚汪汪地辭別父母,登上了去東亭的喜船。而劉士衡與蘇靜姍,劉士誠和賈氏,還有劉士雁,都作為送親客,同她一起上了船。
本來送親的隊伍里,還應有大房的劉士興和劉士德,但劉士雁恨他們曾替蘇靜姍說過話,因而在樂氏面前撒了個嬌,樂氏最疼女兒的人,自然就沒許他們去。然而一登船,劉士雁就後悔了,劉士誠夫妻、劉士衡夫妻,包括新娘子劉士儀都是二房的人,大房就她一個在,孤零零的,別說明著找蘇靜姍的麻煩,就連暗中下絆子都沒機會。而且那兩對夫妻明顯地不愛搭理她,劉士儀又只顧和女乃娘述說自己的緊張心情,沒空陪她,所以她只有安安靜靜地待在船艙里,連門都沒大出。
到了東亭,舉行婚禮,劉士儀入了新房,送親客坐席,劉士雁又一個人都不認得,更是悶悶不樂。
婚禮第二日,本來按著規矩,他們就該啟程回蘇州,但因田家盛情相留,因此答應多待一天。蘇靜姍便趁此機會,去了計氏的住處。劉士雁氣她有處去,又好奇她的娘家究竟是甚麼樣兒,于是便拉下了面子,央賈氏陪她一起去逛街,順便去瞧瞧蘇靜姍的娘家。
若她提出的是別的請求,賈氏一準兒不會答應她,可蘇靜姍的娘家究竟是甚麼樣子,是賈氏也一直為之好奇的事情,更重要的事,她曾經懷疑過蘇靜姍那些價值不菲的陪嫁,其實是有貓膩的。因此劉士雁一出口邀她去逛街,她幾乎是馬上就答應了。
姑嫂倆懷著一樣的心思,結伴到了街上,裝模作樣地逛了逛,便指使從人打听到蘇家的住處,乘車朝大安街上去。
此時蘇三成衣店的招牌已經摘了下來,但因蘇留鑫與蘇遠光三人一直意見不合,所以店面還沒有租出去,門前掛著此屋出租的字樣。
姑嫂倆的車在門前停下,劉士雁率先挑開車簾子,朝外看了看,奇道︰「不是說七嫂家很有錢麼,怎麼就這麼個小店面,而且還沒租出去。五嫂,咱們是不是走錯路了?」
賈氏趕忙也湊上去看,只見外面果然只有一間尚未租出去的店面,那店面旁邊雖也有別的店鋪,但掛的都不是蘇家的招牌。她忙叫過從人問道︰「莫不是走錯了路?」
從人卻朝那店面旁邊一指,道︰「沒走錯,從那甬道進去,就是蘇家了。」
賈氏本就懷疑蘇靜姍的陪嫁來路不對,此時心中便有些莫名地興奮,于是慫恿劉士雁道︰「反正來都來了,不如進去看看。」
劉士雁連連點頭。于是姑嫂倆結伴下了車,朝甬道里面去。到了甬道盡頭,果然有一處小小的院落,並無人看門,兩人帶著奴僕,暢通無阻地走了進去,直走到院子中間,才有一圓臉小姑娘自東廂探出頭來,問道︰「你們是誰?來作甚麼?」
賈氏見她身上穿的衣裳並不是甚麼好料子,還以為她是蘇家的丫鬟,便道︰「我們是劉府的女眷,來找我們家七女乃女乃。」
「是三姐姐婆家的夫人和小姐」那圓臉小姑娘回頭對屋里說了一句,然後推門迎了出來,行禮笑道︰「我是你們七女乃女乃的四妹,夫人小姐快屋里坐。」
原來不是丫鬟,卻是主人,怎麼穿得這樣寒酸?賈氏和劉士雁心里都有一樣的疑惑,隨著蘇靜瑤去了廳里。
廳內面積更為狹小,而且只有簡單的家什擺設,怎麼也看不出這是個富裕人家。賈氏拉著劉士雁坐下,問蘇靜瑤道︰「我們七女乃女乃呢,怎麼不在?」
蘇靜瑤道︰「三姐姐沒回家,大概去她娘那里了。」
計氏和離的事,賈氏和劉士雁亦有耳聞,因此並沒覺得奇怪。賈氏更是覺得,蘇靜姍不在這里,更方便她套話,于是又問︰「令尊可還安好?而今是出門做生意,還是在家收租子?」
蘇靜瑤略顯窘迫,回答道︰「我爹如今沒做生意了,外頭倒是有一間店面可以收租,不過還沒租出去。」
賈氏看了看廳中的陳設,故意道︰「這些家生也太破舊了些,怎麼也不換換新的,我看那紅木的就不錯。」
這時蘇靜初走了進來,道︰「我們不如七女乃女乃命好,而今吃飯都成問題,哪有錢來換家生。」她自己大概也意識到這話有些輕佻,剛說完就紅了臉,不再做聲。
賈氏抬頭看她,只覺得這姑娘生得很有幾分顏色,不輸于坐在她旁邊的劉士雁,只是身子單薄,面露病容,似有不足之癥。
蘇靜瑤見賈氏在看蘇靜初,連忙推蘇靜初上前行禮,介紹道︰「這是我二姐姐。」
劉士雁覺得蘇靜初小家子氣,別過了臉去。
賈氏倒是和顏悅色地同蘇靜初講話,言語間把蘇家的底細模了個清清楚楚,樂得她大大方方地從手腕上擼下一對鐲子,給了她們姊妹一人一個。
她們從蘇家出來時,劉士雁還在犯嘀咕︰「一家子人都上不得台面,怪不得七嫂那般粗魯。」
賈氏自認為抓住了蘇靜姍的小辮子,心中暗樂,也不去理會劉士雁講了甚麼。姑嫂倆原路返回到了田家,各自回房不提。
而此時的蘇靜姍,剛接下了春香院的又一筆生意,正使人告訴秦老鴇,以後若再有需要,直接去劉宅,自會有人送信給她,她收到信後,會把內衣做好,然後派人從蘇州送貨回來。秦老鴇听後很是願意,因為東亭本來就愛跟蘇州的風,那內衣從蘇州運回來,無疑是提高了身價了。
她談完生意,正欲返回田家,卻見蘇靜瑤來報信,稱劉府有一位五女乃女乃和十五姑娘,到蘇家找過她。這兩人就沒一個和蘇靜姍對盤的,她們到蘇家作甚麼?蘇靜姍心中咯 一下,連忙拉著蘇靜瑤問詳情。
蘇靜瑤原原本本地把她們的對話講了一遍,蘇靜姍馬上明白了賈氏的用意,于是給了蘇靜瑤幾分銀子買糖吃,然後趕往田家,找著劉士衡,把賈氏和劉士雁去蘇家的事告訴了他。
蘇靜姍說完,頗有些生氣,道︰「她怎麼糾纏此事還沒個完了,她又不缺錢」
劉士衡卻道︰「她才不是為了錢,你再仔細想想。」
蘇靜姍依言動了動腦筋,問道︰「是為了掌權?」
劉士衡點點頭,道︰「她一向對五哥是恨鐵不成鋼,覺得因為五哥不成器,害得她在娘家人面前抬不起頭來,因此想坐上當家人的位置,好借此給自己臉上添幾分光彩,可如今大太太回來了,她是長房長媳,當家名正言順,誰也爭不過她去,五嫂若不爭一爭生意權,還能靠甚麼長臉?」
「所以她一直揪住這個不放,就是想抓住我的小辮子,讓我不得翻身,然後她從旁得利?」蘇靜姍恨恨地道,「她想要甚麼,光明正大地去爭好了,作甚麼非要先損人,再利己?」
劉士衡打了個哈哈,道︰「因為她沒本事,不損人,就利不了己呀。」
蘇靜姍見他並不是很緊張的樣子,奇怪道︰「五嫂已經曉得了我家沒錢,只怕接下來就要去查我那些陪嫁的來路了,難道你不怕?」
劉士衡笑道︰「那些陪嫁,都是你開店自己掙的,她能查到甚麼?」
蘇靜姍不解地看著他,忽見他眨了眨眼楮,猛地明白過來,是他做過手腳了,不禁驚訝叫道︰「你不準備把嫁妝拿回去了?」
劉士衡故作不解,道︰「既是你的嫁妝,我拿回去作甚麼?」
那些嫁妝,有金銀,有田產,有宅子,可是價值不菲,就這樣拱手送她了?蘇靜姍驚訝地說不出話來,忽又想起計氏曾肯定地跟她說過,劉士衡對她有情,臉上就不知不覺地開始發燙,不敢再去看劉士衡閃閃發亮的眼楮。
劉士衡饒有興趣地欣賞了一會兒蘇靜姍難得一見的羞澀模樣,正準備攬他入懷,卻听得蘇靜姍道︰「我不要你的東西,你找機會拿回去。」
贈人禮物而不被人接受,也是一件令人郁悶的事情,劉士衡登時變得悶悶不樂,問道︰「為甚麼?」
蘇靜姍煞有其事地回答道︰「無事獻殷情,非奸即盜。」
劉士衡啼笑皆非,不過仔細想想,還真是這麼回事,他之所以這般殷勤,也不是沒有緣由的,一切的一切,都是為了討她的歡心,于是湊到蘇靜姍耳旁,不懷好意地道︰「你說對了,我在你面前獻殷勤,就是為了……」
蘇靜姍听後,大窘,怒罵︰「流氓登徒子」古今罵法都用上了。
劉士衡哈哈大笑,趁著蘇靜姍發脾氣,迅速地湊過去,朝她臉上香了一口,然後不等她反應過來,就施展了輕功飄走了。
蘇靜姍被偷襲,氣得大罵,卻見劉士衡又飄了回來,認認真真地道︰「你別罵,我都是跟你學的。」
「甚麼?」蘇靜姍愣住了。
劉士衡一本正經地道︰「你不是說過,既然已經被冤枉,不如就把罪名落實,免得白背了黑鍋?你剛才冤枉我無事獻殷情,非奸即盜,那我就把這罪名落實落實,免得背了黑鍋了。」
「你,你」蘇靜姍氣得攥了拳頭去打他。因劉士衡一向身手靈活,她本以為一定打不著,可誰知這回劉士衡卻是一動也沒動,讓她打了個正著,倒教她給愣住了。劉士衡哈哈大笑,趁機又模了模她的手,然後趕在蘇靜姍發火前,飛一般地飄走了。
因著劉士衡的這兩次「偷襲」,蘇靜姍一整天都別別扭扭,到了晚上,兩人住一間房,更是擔心他會趁黑撲上來,好在劉士衡還算君子作派,並未繼續動手動腳,方使得蘇靜姍松了口氣——雖說她已知劉士衡對她有情,可捫心自問,她對他頂多算有好感,若讓她現在就同他怎樣怎樣,她覺得還不到時候,更何況,她回劉府還沒多長時間,劉士衡之前所作的那些保證究竟能否實現,還有待考證,她可不想把一生的幸福葬送在一時的感動之中。
第三天一早,送親客返程,新為人婦的劉士儀面帶紅暈地攜夫來送,田悅江見了蘇靜姍,唇邊露出一絲苦笑,而劉士衡則暗暗朝他瞪去一眼,也不知是在警告他不許盯著他媳婦看,還是在威脅他莫要薄待了他妹子。
他們帶著田家所贈的禮物,登船返回蘇州,一齊到席夫人面前稟報過後,再各自回房。
驁軒里,有一大堆的賬本在等著蘇靜姍,因此她一回房,就一頭扎進了賬堆里,而劉士衡亦有自己的生意需要處理,而且還要復習功課,以備兩年後的進士科考試,于是兩口子各自忙活。
賈氏滿揣著發現蘇靜姍秘密的興奮,拉著劉士誠回到自在軒,關起房門,把蘇家的情形講給他听,然後躊躇滿志地道︰「這回我一定要把七弟妹拉下馬,教她永世不得翻身。」
劉士誠聞言大皺眉頭,道︰「你少去招惹她,她再不濟,也是七弟的媳婦,咱們以後還指著七弟過日子呢,不能得罪了她。」
賈氏生氣了,指著他的鼻子罵︰「要不是你沒出息,咱們怎麼又會指著七弟過日子?」罵完又道︰「我告訴你,七弟妹的嫁妝,一多半就是七弟賺的私房,偷作了她的嫁妝存起來,等我找到證據,首先要伏罪的,就是七弟」
劉士誠很不以為然,道︰「就算是他賺的私房又如何,誰還能沒幾個私房錢?」
賈氏聞言,一指頭戳到了他的額頭上去,罵道︰「你一天到晚就曉得會詩友,會詩友,一點兒都不曾留意過家里的事,你怎麼就不想想,七弟一個讀書人,他哪里來的私房?听說他是插手了府里的生意,才大撈了一筆油水他這樣大的膽子,手伸得這樣的長,我偏不叫他得意」她說著說著,講出了真心話︰「像這樣染指公中生意的人,他的媳婦怎有資格掌管府中大小鋪子,不被他們兩口子合伙搬空才怪呢。」
劉士誠把桌子一拍,斬釘截鐵地道︰「七弟怎麼做,是他的事,可我不許你娶找他們夫妻的麻煩,不然叫你好看」
賈氏叫道︰「劉士誠,要不是你沒出息,害我在娘家抬不起頭來,我又何至于如此」
劉士誠臉黑似鍋底,怒道︰「你要是嫌我丟人,自請下堂也罷,何苦成日同我吵架,你不嫌煩,我也嫌煩。」說完,拂袖而去。
賈氏雖說一貫不怕劉士誠,但他到底下了明令禁止她去找劉士衡夫妻的茬,因此她心里還是有些猶豫不定,便暫時把此事擱了起來。
再說劉士雁,她自攸寧堂出來後,徑直回到安居堂,向樂氏大談自己在東亭遇到的趣事︰蘇家並不像蘇靜姍表現出來的那樣有錢,她的那兩個庶出姊妹,穿得更是寒酸。說者無意,听者有心,樂氏暗自納悶,蘇靜姍的嫁妝據說是劉府媳婦中最為豐厚的,她本人也是通身的珠光寶氣,穿金戴銀,一副暴發戶的模樣,這樣的人,娘家怎會沒錢?若是沒錢,那她的嫁妝是何處來的?
樂氏琢磨一時,問劉士雁道︰「你一個人去的蘇家?」
劉士雁搖搖頭,道︰「五嫂陪我去的。」
樂氏又問︰「那你五嫂可曾對你說了甚麼?」
劉士雁道︰「她光顧著問蘇家那兩個不上台面的姑娘了,哪顧得上跟我說話。」
「問了甚麼?」樂氏顯得極有興趣。
劉士雁便把當天的情形,完完整整地跟樂氏講了一遍。
樂氏听著听著,猜了個大概,心生出一計來。于是便擇日與賈氏「偶遇」,一番閑聊,說到了蘇靜姍,樂氏道︰「听士雁說,七女乃女乃的娘家過得不甚如意,我卻是不信,她的陪嫁,穿戴,可是咱們後宅女人中的頭一份,娘家怎會很窮?五女乃女乃,士雁說那**是跟她一起去了七女乃女乃娘家的,你倒是說說,她是不是在撒謊哄我呢?」
賈氏深恨樂氏突然歸家,搶了她差點就到手的當家權,因此哪肯順著她的話講,只是把頭搖,道︰「跟咱們家比,自然是窮,可在東亭那小地方,也算是殷實人家了。十五妹平日所見的,都是同咱們府里差不多的人家,自然會覺得七弟妹的娘家窮了。」
樂氏到底沒有親眼見過蘇家的情形,听得賈氏這樣說,將信將疑,于是只得罷了,閑扯兩句,各自散去。
賈氏雖說嘴上沒順著樂氏講,但心里卻是洶涌澎湃,久久不能平靜,她站在原地扯了會子帕子,最終還是下定了決心,努力對蘇靜姍的陪嫁一探究竟。
可劉士衡做過手腳的東西,豈是那樣好查出來的,無論她如何動用手段,都查不出個所以然來,想借助于娘家的力量,可賈家的勢力主要在北方,對于蘇州地界兒上的事,他們也幫不上甚麼忙。難道就這樣放棄嗎?賈氏不甘心,于是天天到攸寧堂,從早到晚地陪席夫人,施展渾身解數,哄得席夫人眉開眼笑,然後趁機進言,稱蘇靜姍到底出身低賤,行動處全無章法,比如上次憤然離家出走就是一樁;這樣的人,心胸狹小,眼皮子淺,讓她來掌管府中生意,多半會趁機中飽私囊,橫豎都是劉府兒孫,中飽私囊是小事,可若是被樂氏發現,丟了二房的臉,那可就事大了。
她話里話外,都是認為蘇靜姍不適合掌管府中生意的意思,席夫人听後,一言不發,只叫百靈去驁軒,把府中統一發放的深藍色封皮的賬本取來。
百靈領命而去,很快把賬本拿來,呈到席夫人面前。
席夫人沒有去動,只示意賈氏自己看。
賈氏不解席夫人用意,疑惑著拿起賬本,翻看來看,這一看,馬上就臉紅起來,那上頭干干淨淨,幾乎全是空白,也就是說,蘇靜姍除了領取份例物品,根本沒有花過公中的一分銀子
「這……這怎麼可能……她有那麼多條新裙子……」賈氏喃喃自語。
「那都是她自己拿銀子出來做的。」席夫人看了看賈氏身上新作的一條裙子,不緊不慢地問道,「你的賬本呢,可敢拿出來比一比?」
賈氏趕緊垂下頭去,不敢再做聲,更不敢再提蘇靜姍不適合掌管府中生意的事。
席夫人長嘆一聲,吐露了真言︰「你以為這些賬本發給你們,是沒有用意的?誰人勤儉,誰人大手大腳,我心里有數得很。」
賈氏面紅耳赤,默不作聲地福了一福,退了下去,從此不敢再提類似的話題。
席夫人嘴上斥責賈氏,但到底還是上了心,第二日便把蘇靜姍喚了來,先告訴她,府中大小鋪子所賺得的錢,到年底是都要交給當家人的,而後暗示她賬目須得清清楚楚,不能讓樂氏挑出毛病來,丟了二房的臉。
蘇靜姍正色作下了保證。席夫人又道︰「我曉得你想要人人都尊重你,那你就盡自己最大的努力把鋪子給管好了,那樣一家老小都是靠你在養活,你不想要人尊重都難。」
這話挺有道理,要人尊重自己,光嘴上說說沒用,光靠劉士衡背後撐著,也挺費勁的,再說劉士衡的面子,也不是處處都管用;只有她自己挑上大梁,成為一個有用的人,成為一個人人都需要的人,方才是真正站穩了腳跟。
蘇靜姍想著,對席夫人施了個大禮,應一聲孫媳受教,方退了下去。
劉府的鋪子,除去席夫人設計轉讓出去的那幾間,尚余數百家,別說經營,光熟悉這些店鋪,就夠花時間的,因此蘇靜姍整整一個月都泡在賬房里月兌不得身,連秦老鴇所訂的內衣,都只是抽空畫出了設計稿,然後交給楊柳如玉去打理的。
至于內衣店,更是直到一個月後,才抽出了時間來,帶著楊柳和如玉,出門去看地方,但看來看去,怎麼都不滿意——大街上的門店,人流量雖大,可人來人往的,引人注目,開在這樣地方的內衣店,怎會有女人好意思上門?如若選在僻靜的小巷內開店,只能做熟人生意,可她在蘇州尚屬于人生地不熟的階段,到哪里去找熟人來?
其實開店本不著急,可以慢慢想法子,只是她實在太過想念計氏,于是在數過自己的私房錢後,決定在離劉府不遠處的一條巷子內,租下一間一明一暗的套房,先把計氏接過來,至于開店的事,以後再說。不過鑒于計氏要強的個性,不好跟她明說,便還是在所租的屋子內布置了一番,作個開店的樣子,只不過沒掛招牌,就說是擔心女客們怕羞,所以不敢掛。
好在東亭不時地有活兒接過來,便請了會裁剪的女工到所租的屋內做活兒,倒也像個內衣作坊的樣子,使得初到蘇州的計氏沒有生疑。
至此,蘇靜姍日忙劉府公中鋪子,夜忙劉士衡交給她的那家店,得閑時便到計氏處探望,日子過得心滿意足。而劉府上下因她掌了實權,不等劉士衡替她撐腰,便對她畢恭畢敬起來,一時風頭無人能及。不過樹大招風,還是有那許多嫉妒的人,認為她同先前的甄氏一樣,只是席夫人手中的木偶,提一下,動一下,其實自己一點兒自主權都沒有,因此輕看于她;不過礙于劉士衡四處打過招呼,又威懾于蘇靜姍動手打過劉士雁的盛名,一時不敢把心思流露于表罷了。
轉眼劉士儀出嫁已兩月有余,一日席夫人使人去給她送時令蔬果,忽記起蘇靜姍的娘家亦在東亭,便吩咐百靈給蘇家也送一份過去。
百靈卻笑道︰「老太太不送也罷,只怕七女乃女乃並不領這情。」
席夫人這才記起,蘇靜姍是揚言同蘇家決裂了的,此舉雖說有些大逆不道,但他們作為婆家,卻是挺樂意蘇靜姍同娘家不親,因為那門所謂的親家,他們自己也不想走動,嫌丟人,所以就對蘇靜姍此舉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
「那就給她娘送些過去罷,也請她嘗嘗蘇州的口味。」席夫人知道蘇靜姍的親娘是同她爹和離另過了的,因此便道。
可百靈還是笑︰「老太太,七女乃女乃的娘親已是到蘇州來住了,只怕這些蔬果,她早就嘗過鮮了。」
席夫人一愣︰「姍姐她娘搬到蘇州來了?我怎麼卻不曉得?」
百靈道︰「七女乃女乃特意囑咐我,叫我莫要告訴您的,說是她娘不願給她添麻煩,不許她告訴婆家。」
「多門親戚走動是好事,算甚麼麻煩」席夫人嗔怪道,「去跟七女乃女乃說,事情我都知道了,叫她別再瞞著,明兒就請她娘進府來頑,我叫一台戲,請家里的幾位太太女乃女乃小姐都來,咱們趁機樂一天。」
百靈領命去了,笑著跟蘇靜姍轉達了席夫人的意思,又道︰「七女乃女乃,這可是老太太的恩典,別人想都想不來的,您可千萬得把計大娘請了來。」
照著當朝的風俗,計氏既已不再是蘇家人,同蘇靜姍也就不再有關系,和劉府就更加不再是親戚了,因此席夫人肯請她來作客,純屬給蘇靜姍面子,所以百靈才會說是席夫人的恩典。
劉士衡也在旁邊听著,生怕蘇靜姍不肯,連忙在旁拿手指頭戳她的腰。蘇靜姍怕癢,忍不住扭了一扭,百靈看在眼里,偷偷地笑。蘇靜姍連忙答應下來,隨後朝劉士衡瞪去一眼。
百靈離了驁軒,回去復命,順便將所見講給席夫人听,笑道︰「看來七少爺和七女乃女乃是真和好了,兩人蜜里調油似的。」
「你又沒配人,曉得甚麼叫蜜里調油?」席夫人打趣百靈一句,又自言自語地道︰「既是和好,也該給我添個孫子了……」
百靈欲接話,又怕席夫人繼續打趣她,便把嘴閉上了,下去訂戲班子,準備明日的宴請不提。
蘇靜姍在百靈走後,即刻出府,去見計氏,把席夫人邀她明日赴宴的事講給她听,又道︰「娘,雖說老太太請你去頑是好意,不過若是你不願去,也便罷了,不必勉強自己。」
計氏卻是高興得很,笑道︰「我為甚麼不去,我早就想去看看我家閨女現今過的好不好了。再說你家老太太肯請我過去,就說明她們不再輕瞧你了,我高興得很,一定得過去看看。」說完卻又猶豫︰「娘不懂大戶人家的規矩,不會給你丟人罷?」
蘇靜姍笑道︰「我們既不是大戶人家出身,那不懂他們的規矩又有甚麼奇怪的。娘,你不用怕,咱們堂堂正正做人,又不靠他們養活,又不貪圖他們的權勢,只管挺直了腰板去,若是有人輕看你,你只管告訴我,我去罵他。」
計氏忙道︰「若是有人輕看你,咱們就離了劉府回家,可為了娘去得罪人,就不值當了,又不是娘同他們過一輩子。」
蘇靜姍道︰「輕看娘就是輕看我,這有甚麼分別?而且我才不怕得罪他們,他們現在所花的一分一厘,都是我辛辛苦苦地掙來的,誰比我更有資格得罪人?你別看劉家太爺和大老爺都在外為官,可單憑他們兩人的俸祿,哪養得活這一大家子人。」因為劉尚書在京城另有府邸,而大老爺賺的錢又不會全拿回來交給公中,因此蘇州劉府的吃穿住用,幾乎全靠鋪子田莊所出,所以蘇靜姍所說的,倒也不算是大話。
計氏听了蘇靜姍所述,深為自家閨女感到自豪,道︰「囡囡你放心,明兒娘一定不給你丟臉。」說著就去衣箱子里把蘇靜姍不久前給她做的一套新衣裳找了出來,預備明日赴宴時穿。
蘇靜姍看著計氏忙前忙後,突然有些後悔自己不甚了解一個母親的心事,自己應該早些把計氏搬到蘇州的消息告訴席夫人,好讓席夫人早些請計氏去作客的,原來計氏嘴上說著不想給她添麻煩,其實心里還是極想去看看自家閨女過得好不好的。
此時前面明間的作坊里,尚有女工在趕制內衣,乃是蘇州一家青樓所訂的貨,秦老鴇介紹過來的,蘇靜姍出去看了看進度,然後囑咐計氏莫要太操勞,早些歇息,明日一早她會派人來接她。
計氏一一應了,送她登上馬車方才回轉。
第二日一早,蘇靜姍便使人把計氏接了進來,陪她一起去見席夫人。計氏走在通向攸寧堂的石徑上,入眼屋宅精致,花樹整齊,她不贊景致宜人,卻感嘆︰「囡囡,這得賺多少錢才養得起,你每天豈不是忙得很,可別累壞了身子。」
只有親娘才會總想著關心人,蘇靜姍心內一暖,幾欲落下淚來,她想掏出帕子擦拭眼角,卻不想劉士衡自道旁的假山後跳了出來,笑著對計氏道︰「娘,你不用擔心,還有我幫著她一起賺呢。」
蘇靜姍唬了一跳,道︰「你來作甚麼?」
劉士衡拍了拍衣裳,道︰「陪你和娘赴宴呀。」
蘇靜姍道︰「老太太只請了家里的女人。」
劉士衡卻道︰「可她也沒說不請男丁。」
他既這樣耍著賴皮要一起去,蘇靜姍也無法,只得挽了計氏的胳膊,邁腳走了。劉士衡趕忙跑到計氏的另一邊,攙了她的另一只胳膊。計氏左看看劉士衡,右看看蘇靜姍,撲哧一聲樂了。
蘇靜姍馬上就想起了計氏說過的劉士衡對她有情的話來,猜到她在樂甚麼,于是裝作沒听見,眼楮只望著前面。
劉士衡卻顯得熱絡得很,一路上不停地同計氏說笑,逗得計氏樂呵呵。
到了攸寧堂,百靈接著,引進廳內,劉府女眷都已到齊,正圍在席夫人跟前湊趣,計氏在蘇靜姍的引領下,上前給席夫人行禮,而後又與眾人一一見過。在蘇靜姍忙著給計氏介紹劉府女眷的時候,劉士衡也在忙活,先是偷偷地拜托甄氏照顧計氏,然後又悄聲威脅劉士雁,不許給計氏或者蘇靜姍難堪,不然一定不饒她。
他正在女人堆中亂轉,忽聞席夫人問話︰「七哥兒,我們女眷今日樂一樂,你跑過來湊甚麼熱鬧?」
劉士衡笑道︰「我來听戲——病了這些日子,我連戲是甚麼樣兒的都忘了,因此一听說老太太要在家里搭戲台,就央姍姐帶我來,可她卻又不肯,我只好偷偷躲在半道上攔住她,這才跟了來。」
眾人哄堂大笑,賈氏樂道︰「老太太,您瞧瞧他這怕媳婦的樣兒」
席夫人朝著劉士衡招手,笑道︰「可憐見的,為了來听一場戲,竟連你媳婦兒都求上了,快來,祖母讓你坐頭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