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氏從來都沒怕過席夫人,因為她是繼母,同大老爺劉振興有隔閡,基本上她對樂氏作出的評價,劉振興都是不會朝心里去的。但若是劉振興本人對樂氏有了看法,那情況可就不一樣了,是很有可能由此休妻的,是以樂氏心里怕得很。
不過,她心里再怎麼忐忑,臉上還是一點都沒露出來,怕席夫人由此更要踩上一腳。
其實席夫人根本就沒有看她,只疲憊地揮了揮手,叫她下去,等候太爺和大老爺的發落。
听得席夫人反復地提太爺和大老爺,樂氏突然覺得,這還不如被席夫人責罰一頓呢,而今席夫人不理她,反而更教她難過。不過,到底不是親婆婆,她又這把年紀了,想撒嬌發痴也不大合適,只能听從席夫人的吩咐,默默退了下去。
她一走,屋子里氣氛就明顯松泛了些,賈氏夸張地大嘆一口氣,望著劉士貞道︰「只可惜了十四妹。」
劉士貞聞言眼一酸,忍不住落下淚來。席夫人責備地看了賈氏一眼,把劉士貞喚到面前,安慰她道︰「此事我自會盡力瞞下,你是個好姑娘,常與我們家來往的世交們都曉得,必不會因此就看輕了你的。」
紙終究是包不住火的,此事能不能被瞞下,誰知道呢?不過事到如今,也只有這樣想了。劉士貞默默垂著淚,輕輕點了點頭。
「好孩子。」席夫人拍了拍她的手,叫丫鬟把她送了出去。
錢姨娘也趁機告退。席夫人對她剛才的表現很滿意,沖她點一點頭,錢姨娘會意一笑,福身退下。
大房的人都走了,甄氏便勸席夫人回房歇息,但席夫人卻不肯,說劉士雁沒找回來,她睡不安穩。其實甄氏幾人心里也是一樣惶惶不安,倒不是因為擔心劉士雁的安危,而是因為誰也不能保證二房以後就不會生女兒,若是將來她們二房的姑娘們,全因為劉士雁的緣故而尋不到好婆家,那可如何是好?
甄氏想著想著,嘆了口氣。而賈氏則是恨恨地扯了扯帕子,低聲咒罵了一句。蘇靜姍亦是煩心,便悄聲問賈氏︰「若是十五妹找回來,是要趕緊尋婆家,還是怎麼地?」
賈氏嗤了一聲,道︰「那也得看還有沒有要她,若是沒人要,就只能削了頭發去做姑子了,不然留在家里,只會害得咱們家的姑娘們更嫁不出去。」
她並沒有刻意壓低音量,是以席夫人听見了她的話,不過席夫人並沒有出言斥責她,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蘇靜姍見著,微微有些吃驚,看樣子,席夫人是贊同賈氏的話了,也就是說,劉士雁一多半會出家做姑子了。雖說還有僥幸嫁人這一條路,但據她所知,因為她的品性世交們都曉得,所以本來上門提親的人就不多,這樣一鬧,就更不會有了。
百靈見她們都沒去睡,便帶著小丫鬟端了宵夜上來,但幾人都是心事重重,哪里吃得下去,俱只胡亂揀了幾塊填肚子而已。
蘇靜姍拿著半塊點心,望著門口發呆,心想,若是他們以後有了女兒,卻因為劉士雁的關系嫁不出去,劉士衡大概會氣到生吃了劉士雁罷……
正胡思亂想著,外面傳來喧嘩之聲,听著像是在高興劉士雁找回來了。席夫人猛地站起身來,非常生氣地指著廳門,對蘇靜姍道︰「趕緊出去看看,將那亂嚷嚷的人拖出去打板子。」
不怪席夫人這樣氣惱,劉士雁的事本來就是瞞得越緊越好,他們這樣大聲嚷嚷,是生怕別人不知道麼?蘇靜姍趕緊走出門去,指使著小丫鬟們去傳話,不一會兒,外面安靜下來,但她仍舊沒回廳內,而是站在廊下,等著劉士衡。
不多時,果見劉士衡一馬當先地朝這邊來,見蘇靜姍站在廊下,趕忙加快了腳步,跑著上前,先把她的手攏進自己的掌心里,然後才以責備的口吻道︰「大半夜的,怎麼跑安福胡同來了?還在外頭站著,嫌天不夠冷麼?」
蘇靜姍朝他身後努了努嘴,道︰「你以為我願意出來受凍麼,要不是老太太嫌你們吵,叫我出來看看,我才不出來呢。至于為甚麼到安福胡同來,十五妹的事,可不是她一個人的事,將來說不準還會禍害到我們呢,我不來親眼見見,親耳听听,怎能放心?」
將來說不準還會禍害到我們呢……這是甚麼意思……劉士衡愣了一愣,才想明白,登時眉梢眼角都是喜色︰「姍姐,你要給我生閨女?」
「得了,現在有十五妹這樣一鬧,我哪里還敢生閨女。」蘇靜姍憤憤地朝由劉士誠領著,已走到院中的劉士雁投去一眼。
劉士衡朝廊下的柱子上狠狠捶了一拳,咬牙切齒道︰「趁著事情還沒傳開,趕緊給她尋個婆家嫁出去,別留在家里禍害人。」
蘇靜姍道︰「不是要削了發出家當姑子麼?」
劉士衡道︰「好端端的姑娘家,突然出了家,別人會怎麼想?所以還是嫁出去的好。」
這話挺有道理,蘇靜姍點了點頭,琢磨著待會兒有了機會就跟席夫人提這事兒。
說話間,劉士誠已踏上了台階,打趣劉士衡道︰「我說七弟怎麼跑這樣的快,原來是七弟妹站在這里。」
劉士衡卻沒笑,板著臉道︰「五哥,我才先走一會兒,你們後面就鬧哄哄,是生怕別個不曉得十五妹快天亮了才回來的事麼?」
劉士誠臉上一紅,道︰「他們也是見十五妹回來,一時高興,就忘了形,我正斥責他們呢,哪曉得已是被老太太听見了。」
劉士衡就嘆氣︰「算了,你以後也難保不生閨女,到時一起傷心罷。」
劉士誠本還沒覺得甚麼,听劉士衡這樣一說,那心頭的火氣就蹭蹭地上來了,回頭沖劉士雁吼道︰「還不快些走,老太太等著呢。」
劉士雁難得地沒有回嘴,默默地跟在他後面,進廳里去了。
蘇靜姍留神打量劉士雁,除了頭發稍顯凌亂,並沒有特別的異常之處,便悄聲問劉士衡︰「沒出甚麼事罷?」
劉士衡道︰「我們是在大街上找著她的,當時她正坐在牆根底下,抱著肩膀哭,我們問她怎麼了,她也不肯說,但身上的衣裳尚算整齊,不像是受過欺負的樣子,因此我們就沒再問甚麼,直接把她給帶回來了。」
還好,還好,看樣子應該沒**,多半嫁得出去,蘇靜姍稍稍松了口氣。
這時樂氏聞訊趕到,急聲問劉士衡︰「士雁找到了?」
「找到了。」劉士衡沉著臉朝廳內示意。樂氏趕忙沖了進去。
劉士衡和蘇靜姍在外又站了一會兒,估模著樂氏在里頭哭夠了,這才進到廳里去。他們進去時,劉士雁正跪在廳當中,一面木然,任憑席夫人怎麼問,任憑樂氏怎麼哄,就是不肯說一個字。
席夫人拿她沒法,只得道︰「既然已平安回來,這事就這樣算了,咱們大家都當不知道,若是我听到有人亂說,不管是誰,直接亂棒打死。」說完,就讓樂氏把劉士雁領了回去。她本來想請兩個有經驗的嬤嬤來給劉士雁驗驗身,但想了想,還是放棄了,這樣的事,知道的人還是能少一個就少一個,不然平白無故地給姑娘家驗身,傳出去更不好听了。
眾人見劉士雁平安歸來,便都有了睡意,紛紛告辭退下。席夫人命人去書房知會過太爺劉顯仁和劉振業後,也準備歇下。一直留在廳上的蘇靜姍趁機向席夫人進言,勸她趕緊給劉士雁尋個婆家,並把這樣做的理由講給她听。
席夫人听了她的話,覺得很有道理,于是便道︰「那我明兒就請冰人到家里來。」
蘇靜姍見她同意了自己的提議,很是高興,便同劉士衡一起告辭。
兩人走到半路時,已經天色大亮,想到他們新宅中還沒有廚子,便干脆由劉士衡帶路,尋了個賣早點的酒樓,包了個閣間,坐下美餐一頓。他們兩口子雖然也為劉士雁的事情感到煩惱,但畢竟他們家的閨女還是沒影兒的事,因此倒也不算十分著急,仍有心情享用美餐,但安福胡同那邊的樂氏,可就沒有這個心情了,因為劉士雁屋里的大丫鬟美蕉才來告訴她,劉士雁貼身戴著的一個玉佩不見了。
玉佩在當朝不同凡物,向來是有些特殊意義的,劉士雁的這個亦不例外,乃是劉府為姑娘們特別訂做的,每人都有一個,而且各不相同。劉士雁的這個,上頭雕的是一只展翅欲飛的大雁,下頭刻了她的閨名「雁」字。
這樣有著特殊意義的玉佩丟了,可算是了不得的大事,萬一落到別有用心的人手里,能生出不少事來,因此樂氏焦急萬分,連忙趕往劉士雁房中。
劉士雁才剛睡下,听說樂氏來了,也不過睜了睜眼楮,沒有起來。樂氏本就寵她,加之心里著急,哪會計較她的失禮之處,只顧得急急忙忙地問她︰「雁兒,你那玉佩哪里去了?是丟了,還是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