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靜姍拿起一件深藍色的小短褂,看了看,又模了模,頗有些無奈地對計氏道︰「娘,你怎麼只做了男孩子的,沒做女孩子的?」
就在劉士衡奔赴陳琳瑯家的時候,計氏來看蘇靜姍,帶來了一大包的小衣裳,從珠帽到虎頭鞋,應有盡有,但無論樣式還是顏色,無一都是男款,沒有一件適合女孩子穿,因此蘇靜姍很是無奈。
計氏不以為然地道︰「一點點大的小女圭女圭,哪分甚麼男女,甚麼衣裳都能穿。」
蘇靜姍辯道︰「既是如此,娘為甚麼不做些粉色,紅色的小衣裳小裙子,即便生了男孩兒也能穿嘛。」
「瞎說。」計氏唬著臉道,「如果真生了兒子,哪能穿閨女的衣裳。」說完又嘆氣︰「囡囡,雖說娘一點兒也不後悔只生了個閨女,但你既然已嫁入大戶人家,還是生個兒子傍身的好,不然他們家老太太和二太太哪會由著你不納妾。」
計氏說得沒錯,她上次明著拒絕了甄氏送過來的妾,之後卻沒有受到任何責備,去給席夫人請安時,也從未听她提及收通房之類的話,說到底,還不是因為她的肚子。
若她這回生個兒子,一切好說;若生的是個閨女,只怕甄氏不但要把先前的場子找回來,而且還要舊話重提。
只是生兒生女,又豈是她能決定的。而且,就算她肚子里懷的是個閨女,她也會一樣地疼惜她,愛護她。更重要的是,她不許男人納妾的決心,和直來直去強硬無比的個性,亦不會因為自己生了個女兒就發生改變。
計氏見蘇靜姍模著小衣裳,默不作聲,還以為她是在為生男生女而憂心,連忙安慰她道︰「娘也不過是為了討個彩頭,所以才全做了男女圭女圭穿的衣裳,其實女孩兒穿的裙子娘也做了,只不過沒拿過來而已。」說完又道︰「先開花後結果的事多了去了,你也無須太擔心,這一胎不管生的是男是女,老太太她們都會很歡喜的。再說了……你們大房的兒子們尚未成年,二房的五少爺又至今沒有子息,你這次不論生男還是生女,都是劉家的頭一份,還怕有人不喜歡?」
蘇靜姍想了想,發現還真是,雖然劉士衡的排行不上不下,但她所懷的這個孩子,不論男女,都是劉家的第一個孫子。怪不得那天席夫人得知她有孕的消息後,那樣的高興。
她在衣裳堆里翻出幾件素色的斜對襟長袖無領小衣裳,道︰「這幾件女孩兒也能穿,我擱到一邊去。」
計氏見她這般執著,忍不住道︰「囡囡,你就這樣喜歡閨女?」
既然為孩子準備衣裳,那自然就得男孩兒女孩兒的都準備,這同喜歡不喜歡有甚麼關系?蘇靜姍哭笑不得,不過想了想,卻道︰「娘,你說對了,我就是喜歡女孩兒,而且我覺得,我這回懷的,就是閨女。」
計氏不相信,道︰「你這三個月都還沒到,哪里能感覺出男女。」
的確,感覺不出來,蘇靜姍這樣說,只不過想借計氏告知眾人,她蘇靜姍就是喜歡閨女,就算生的不適兒子,她照樣稀罕,照樣寶貝,不會讓人欺負了去。
母女倆正說著,錦葵匆匆走進來,道︰「七女乃女乃,不好了,听說太爺把七少爺給誆了回去,架起了要打板子呢」
蘇靜姍皺眉看了她一眼,責怪道︰「祖父要打孫子的板子,這不挺正常的麼,也值得大驚小怪的?」
計氏正想叫蘇靜姍回安福胡同看看的,但一听她這話,卻又覺著有理,自古以來,祖父教訓孫子,都是天經地義的事,的確不值甚麼,于是把話給咽了回去,改對錦葵道︰「照說不該我來說話,可你們七女乃女乃正懷著身孕呢,你們照顧的人,行事的確也該謹慎些,不然驚動了胎氣,可不是鬧著頑的。」
錦葵唬了一跳,連忙俯身認錯,慌忙退了出去。
計氏到底放心不下女婿,等錦葵一走,就急急忙忙地問蘇靜姍道︰「囡囡,究竟是怎麼回事?好端端的,你們家太爺為甚麼要打七少爺?」
蘇靜姍心中竊笑,嘴上卻道︰「我又沒去安福胡同,怎麼曉得。」
計氏一听,更急了,道︰「囡囡,你剛才說得對,祖父打孫子,乃是天經地義,但他除了是你們家太爺的孫子,更是你的相公,沒出世孩子的父親,你怎能不去瞧瞧?」
蘇靜姍道︰「去了又有甚麼用,太爺打人的地方,只怕我進都進不去。」
計氏道︰「誰讓你去找太爺,你去找老太太呀只消在老太太面前提一提這事兒,她那樣寵愛七少爺,一听準就去救人了。」
蘇靜姍卻道︰「娘,我不去,正是為了不讓老太太去救人。」
「甚麼?」計氏驚訝極了。
蘇靜姍氣鼓鼓地道︰「誰叫他竟敢攜伎同游,還敢冷落我,別以為我大了肚子沒法教訓他,哼,我不能動手,還有太爺呢。且讓太爺替我好好地出一口氣,一直打到他一見伎女轉身就跑。」
「甚麼?七少爺攜伎同游?那的確是該打」計氏義憤填膺。但過了一會兒,卻又道︰「囡囡,我怎麼听說,在京城攜伎同游是風尚,人人都愛的?也許七少爺是為了應酬,應景兒,不然別人都帶著伎女,單他一人不帶,豈非落單?」
計氏說的沒錯,在京城,的確人人都以攜伎同游為樂,認為這是一種極風雅的活動。劉士衡的行為若同別人不一樣,是不是真的會被人恥笑,遭到排斥呢?這個問題,蘇靜姍只思考了半分鐘,就再也想不下去了,作為一個來自千年後,崇尚夫妻雙方對彼此都要忠誠的靈魂,要讓自家男人去摟抱伎女,她實在是做不到。
是,她本來就是個小氣人,心眼只有針尖尖大,又善妒,又記仇,她這輩子就這樣了,改不了了,也不想改了,他劉士衡受得了就受,受不了就拉倒,反正要想讓她為了現實而妥協,而改變,是萬萬也做不到的蘇靜姍這樣一想,頓時又變得豪氣萬丈,對計氏道︰「男子漢大丈夫,若他因為沒有攜伎就感到自卑不合群,這樣的男人,不要也罷」
「休要胡說」計氏一把捂住了她的嘴,道,「正巧我想去見見你們老太太,你陪我一起去。」
蘇靜姍拉開她的手,忍不住笑了︰「娘,你這還真是‘巧’」
計氏瞪她一眼,道︰「你不心疼相公,我心疼姑爺,行不行?」
「行,行。」蘇靜姍笑道。
計氏便扶了她起來,小心翼翼地攙著她朝外走,又叫錦葵趕緊叫人去備車,車上務必要鋪上厚厚的褥子,以免顛簸。
蘇靜姍嗔道︰「娘,你也太過小心了。我身子好得很,不必那樣緊張。」
計氏道︰「頭三個月是最危險的,你切莫大意。」
蘇靜姍雖說是穿過來的,但到底沒懷過,因此想了想,還是听從了計氏的建議,小心翼翼地邁步子,任由錦葵在車上鋪了厚厚的褥子。
一路上,計氏不停地囑咐車夫穩些,慢些,直叮囑得車夫都不曉得怎樣握鞭子了,樂得蘇靜姍咯咯直笑。
這樣慢慢地走,慢慢地行,等到她們到了安福胡同時,劉士衡的板子打都打完了。
就在劉顯仁的小書房里,擱著條板凳,劉士衡就趴在那上面,衣衫尚算完整,只是被撲在他身上痛哭的席夫人和甄氏揉搓得十分凌亂。
太爺下手竟這樣的狠?見到失態的席夫人和甄氏,蘇靜姍愣住了,竟站在門口不大敢進去。
正站在一旁抹眼淚的賈氏見著她,連忙迎上來,一把抓住她的手,小聲而急速地道︰「七弟妹,你怎麼才來听說七弟在外偷人,被太爺打板子了,你五哥已是出去找太醫了,老太太和二太太哭得正傷心呢。」
蘇靜姍雖說心里有些亂,當仍清楚地辨別出,賈氏語氣的重點,在「偷人」二字上,而非被太爺「打板子」。
大概是賈氏的語氣太過明顯,計氏也留意到了,她生怕蘇靜姍急火攻心,連忙一捏她的手,道︰「七少爺不是那樣的人,許是五女乃女乃听錯了。」
「我怎會听——」賈氏正想說她不可能听錯,卻見計氏一記眼刀掃來,其凌厲之勢,竟不下蘇靜姍,嚇得她一個哆嗦,甚麼也不敢說了。
計氏以往來劉家,一言一行都十分地謹慎,甚至有些刻意地做低伏小,就是怕給蘇靜姍惹麻煩,但正因為她這輩子最在意的就是這個女兒,所以才忍不下賈氏的話,生怕蘇靜姍因此動氣,傷了胎氣,這才橫了賈氏一眼,不教她繼續朝下說。
蘇靜姍知道計氏是在為了自己擔心,遂沖她安撫地一笑,然後走了進去,給席夫人和甄氏行禮,道︰「老太太,二太太,我听五嫂說,七少爺因為在外偷人,被太爺給打了,所以特意來看看。」.